张宾认为段匹磾和邵续都不足为虑,程遐却心说——未必啊未必,你怎么知道厌次就没有足够的存粮呢?
因为张宾并不清楚苏峻曾经从海上向厌次输运过粮草,程子远主司情报工作,却隐约打听到了一些信息,因为尚在核准之中,故而未向石勒禀报。他这会儿若是将此情报——即便尚无确证——合盘端出,确实能够打张宾一个措手不及,但问题……没太大用吧?那老贼滑不留手,很容易便能甩了锅去。
然若赵公听信张宾之言,离开襄国,而邵续趁此机会,发兵来侵,都不必攻城破邑,只要军行超过百里,有威胁我境之意,我到时候就能够把这条消息直接扔张孟孙脸上去!
要不要冒这个险呢?程遐故而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邵续兵马有限,即便来袭,估计也打不远,只是癣疥之祸罢了,若能因此而大挫张宾的声威,甚而使得赵公开始怀疑他的谋划,那对我才更有利吧。算了,让你先高兴一时吧,我缄口不言便是了。
程遐既然不发话了,张宾之议便即顺利通过。石勒亲率三千精锐骑兵急援河内,自然要把军师张宾带在身边,至于留后事,就干脆委托给了程遐。
其实程遐是一文吏,并不怎么懂得行军打仗,但一来他自掌情报工作之后,战略谋划水平似乎日益见长,二来也是石勒最信任的臣僚之一——或许除了张宾就是他了——岂可不任为留后啊?
程遐之得宠,一个原因是他情报工作搞得不错,另一个原因是他献妹于石勒,深受宠爱,甚至于石勒还废了世子石兴,改以程氏所生的石弘为嗣,这世子的大舅,应该不会起啥异心吧?第三个原因,程遐跟张宾斗得很凶,是个人就能瞧得出来,但石勒反倒乐见其事——一则可不使张孟孙一家独大;二则么,所谓“兼听则明”,这二位见天在我面前争吵,提出的见解往往相左,我乃可善加取舍,于政事必有裨益。
加上石勒此前往征并州之时,南和令赵领召广川、平原、勃海三郡国数千户叛投邵续,河间人邢嘏亦聚众数百,揭竿而起,石勒急于军中传命,任右司马程遐监冀州七郡诸军事,率军往讨,程子远算是基本上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那么这次直接命其留守,也自当无虞吧?
石勒可想不到,他才刚率军离开襄国,程遐就通过隐秘的渠道,传消息给王贡,问他:“岁末年初,君可能使邵嗣祖出城,稍扰我境否?”关于石勒离开襄国的情报,倒是并未透露,但明确表示:“如此,则可挫某人之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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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在大荔城中整训兵马,隔不数日,消息传来,郡北的胡军也皆弃守夏阳城和渡口,尽数逃往河东去了。如此一来,关中地区再无胡军成建制的兵马——还有少数败卒待剿,终属癣疥之患——裴该这才启程离开大荔,退返长安。
陶侃、郭默等仍驻原防区不提,另遣陆衍率“蓬山中营”暂向秦州,屯驻在冀县——终究秦州初定,是不可不留重兵守备的。
离开大荔后,大军缓缓而行,三日始至下邽。裴该才入城中,尚未来得及洗涤征尘,突然间接到了陶侃传来的一道急报,他打开来一瞧,不禁目瞪口呆。
什么?刘曜竟然离开高奴,挥师东向,进至平阳城下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刘聪唯恐平阳空虚,石虎或将趁虚而入——石虎夺取西河郡的消息,裴该也是前几天才刚收到的——故而急召刘曜还朝入卫么?然而刘粲与刘曜本不和睦,倘若刘曜还朝,而刘粲恰逢丧败,双方势力此消彼长之下,会不出闹出什么乱子来啊?刘聪也不傻,何以行此下策呢?
正在犹疑,门上报说,周晋前来请罪。
裴该召周晋登堂,就见那家伙一进来,便即匍匐在地,放声大哭,还连连磕头,请求责罚。裴该便问:“我命卿弃守夏阳,令可传到了么?”
周晋答道:“尚未得令,即因胡势甚众,势不能守,末将因而放弃了夏阳……故此特来向大都督请罪。”
裴该心说原来如此,我还想你究竟何罪之有呢……战败丧师,固然是过错,但因应情势不同,也当分别处理。胡众我寡,打输是很正常的事情——世间焉有不败之军,以及长胜之将哪?即便后世那支铁军,因为中央指挥不当,导致放弃江西而走,难道那些浴血奋战的指战员们,都有过错不成么?只为无令而弃城,所以你才前来请罪。
裴该急忙离席而起,伸手将周晋搀扶起来,诚恳地说:“使将军以孤城、寡兵以当贼众,其罪在我,将军何罪啊?”好言抚慰一番。周晋涕泪交流,说:“虽然如此,末将仅仅护守夏阳数日,食粮未尽,便即弃城,且于城外为胡骑掩袭,导致士卒星散,十不存一二,岂敢自称无罪?还望大都督以军法惩处末将,以安众心。”
他曾经连自杀的心都起过,但既然勉强活了下来,便怀满腔报仇血恨之气,不打算再去死了。只是自归频阳,看诸将对自己多有轻视之意——那些新交还则罢了,竟然连王堂这类老相识都冷面相对——加上最终是由王堂“收复”的夏阳,自己被迫驻守频阳,都没能赶上决战,当真是万般的懊悔难言。
因而周晋的意思,大都督您即便不杀我,也应当惩处我,否则我不但无面目再见同僚,即便面对那些追随我苦战余生、勉强得活的部下,也都会感觉燥得慌哪。
裴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