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粲沉吟道:“只恐我这一去,动摇士气……”
王腾道:“不妨,可将殿下大纛仍留军中,以坚军心,并惑晋人。”大军既在渡口,占据河桥,则往来调动实属正常啊,就说是到河东去催粮的,士兵们不至于因此而心怀恐惧或不满吧。
他们把台阶摆得足够平整了,刘粲也便安步而下——其实河东遇袭的消息一来,他就已经想要落跑了——当即指指刘骥:“贤弟可随我先归。”
因为他实在对这个兄弟的胆量和军事才能感到失望透了,但若自己先退,留下刘骥,则刘骥以大将军的身份,天然就能晋位全军统帅,无一将有威望、资历可以压在其上。还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则——“主将之位,由乔车骑主掌。”把留后事交给了乔泰。
于是这一日的午后,刘粲、刘骥兄弟便混杂在士卒之中,率领三千人率先通过了河桥。陶侃侦得其情,一方面急报裴该知道,一方面带着舟船前来堵截,乱箭齐发,射死了不少急着过桥的胡兵。不过胡兵以强弓还射,晋兵折损之数也不在少。
裴该正在与诸将商议,说刘粲有欲退之意,咱们不能再等了,必须即刻全师进击,摧破当面胡军!正在商量进军先后,以及各路如何策应的问题,陶侃遣人送来了急信。郭默想了一想,便道:“可遣人往觇胡营,既某军先退,营中必然骚乱……倘若其营不乱,则恐怕只是普通调动,我军急往相攻,未必容易得手啊……”
甄随一撇嘴:“胡军十万,我军不过其半……”这是只计各营正兵,根本没算辅兵和押运物资的青壮——“本便是一场恶仗,岂有轻易便能得手之理啊?难道因为惧怕死伤,便不往攻了不成么?”
郭默笑笑:“我非此意,唯请大都督谨慎从事耳。”
甄随还想说什么,却被裴该摆摆手给制止了。裴该道:“刘粲若先遣某军自河桥而退,必然摇动士气,十万大军,将不战而自溃。是故不必觇望,便可知彼必以救援河东,或者摧运粮秣为辞,以此稳定军心,实际使贵酋先遁……我疑刘粲即在其中!
“本待明日决战,既如此,不妨今夜便遣军骚扰胡营,见彼调动之势,乃可知刘粲是否尚留军中。倘若胡军有备,使我难以近前,还则罢了,若能迫近其垒,即可宣扬,刘粲已自先遁了,则胡众之心必乱,其气必夺!”
随即注目甄随:“卿既素有胆量,可肯今夜先发否?”
甄随大喜,当即出列,拱手道:“末将愿往!且若刘粲已不在河西,胡军调动起来,必然滞殆,说不定末将便能直入胡垒,还望大都督遣军合后,或者今夜便能破胡,不必更待以明日了!”
陈安、姚弋仲、王堂等将几乎是同时起身,一同请令道:“末将愿随甄督前去破胡!”
裴该一拍桌案:“卿等人人争前,乃见我军士气可用——破虏必矣!”干脆,咱就今晚打得了——“王堂可率部接应甄随,陈安、姚弋仲各将本部佐之。我为第三阵,若见我大纛已临胡垒,郭将军可率各部继之,一举而将胡寇迫下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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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随回营之后,便即召聚那五百壮勇——他如今又把人数给凑齐了——将出酒肉来,与众兵饱餐一顿。随即甄随便举着酒盏对部下说:“河上侦得,刘粲已然先退,如今胡营无主,众心不定,是故大都督有命,破胡便在今夜!老爷百般求恳,终得大都督允诺,以我军为先行,必要一举而入胡垒,去斩贼酋首级!
“汝等自从跟着老爷以来,吃了不少苦,但唯吃苦,战阵之上,性命才易得全。此番若能顺利破胡,夺得首功,我便率汝等直入河东,那里是大都督的故乡,百姓必将箪……杀羊宰豚,款待我等。听闻河东女子甚美——若不美,如何生得出大都督这般清秀容颜来啊?”
——其实裴该不过中人之姿而已,只有跟这些大老粗相比,才能算是清秀的;而且裴该之母,也就是裴頠正室,本乃王戎之女,是琅琊人氏,跟河东女子是否漂亮,连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既入河东,汝等未娶者,都可迎一河东女子为妻;若然已娶,难道不能以河东女子为妾么?一应婚嫁所需,都在老爷身上!老爷也想到河东去,寻大户人家,纳一两房侍妾,则老爷能不能如愿,都在汝等身上。汝等先满足了老爷,老爷自能使汝等富贵荣华,抑且佳人在怀,生儿育女,子孙绵延!”
一番云山雾罩的许诺之后,甄随便即将盏中酒一饮而尽。他督着部众,每个人都喝了三盏旨酒,酒量最浅的脚下已然开始打晃——至于完全不能饮的,自然难入甄老爷法眼,他跟本就不可能挑得中——然后分发器械,整顿队伍,一等初更梆响,便即打开营门,悄然而出。
胡营就在前方,中间一马平川,毫无险阻,就算有些田地、沟壑,这几日激战,也都被人脚、马蹄给踩平了。故此晋军不打火把,以甄随为首,朝着胡营中的篝火之光便即悄无生息地摸将过去。
甄随两只眼睛瞪如牛眼,在黑夜中有若灯盏,他身披重甲,左手坚盾,右手利刀,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