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之势既大,更重要是,平阳刘氏先败河南,再弃关中,实力逐渐萎缩,那么羯军众将,自然会隐起不臣之心,希望石勒能够独立——方便自己也更进一步啊。尤其程遐受了王贡的挑唆,还暗中串联,甚至于伪造平阳的拉拢书信,故意引发诸将的恶感,就此一个劝进小集团,以程遐、孔苌为中心,逐渐形成。
所以今天孔苌趁着商讨方略的机会,就口出对平阳政权的不满之语,希望能够打动石勒,孰料石勒闻言大怒,“啪”的一拍几案:“一派滥言,且扯出去抽三十鞭子!”
众将赶紧解劝,桃豹就说了:“孔将军之言,或许略略过分,但末将以为,道理还是有一些的,恳请明公三思。倘若今日我军兵强马壮,粮秣充足,那朝廷之命,自然不敢不遵。然而皇太子妄动刀兵,导致内部空虚,却要明公去为他堵漏,我等力量不足,如何能够办得到啊?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无法可想,也只能固辞了。”
程遐也说:“如臣适才所言,粮秣实不足派发大军,则若发兵少了,临于河上,渡是不渡?若以五千军便渡河南下,九败一胜;若止逡巡于河上,晋人如何能为我所所牵制,而不西援关中,或者北取河东啊?反正无益,何必徒劳士卒,空耗钱粮呢?明公三思。”然后给孔苌甩个眼色,意思你赶紧的,再求求饶,那顿鞭子或许便可免了。
孔苌却不求饶,只是扭过头去瞧张宾,问道:“右侯若有能凭空变出兵马、粮草来的手段,适才之言,只当末将白说——请问右侯,良计何出啊?”
对不起我刚才打断了你的话,咱们赶紧绕回来,你有什么好主意就赶紧说。倘若说得趁了明公的心,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要打我这事儿给忘了;倘若说得他不满意甚至于光火,气也往你身上撒,我可以找机会悄悄溜走……
张宾痰咳一声,对石勒说:“明公且勿责罚孔将军,容臣把话说完。”
石勒说好吧,你说,你说。
张宾便道:“唇亡齿寒之意,正不必臣冗言,虽然皇太子殿下与明公素来不睦,但当此危局,亦不可不伸手相助。倘若河东、平阳有失,先不论国家如何,朝廷如何,晋人复收此千里沃土,其势更炽,诚恐将来明公欲为刘,想裴文约为项,难以如愿。”
他顿了一顿,又瞥瞥程遐,见没人再随便插嘴打断自己的话,这才继续说道:“可以易地而处,如祖逖一般设想,倘若明公是祖士稚,会如何做呢?”
石勒道:“时机大好,自然是要挥师北渡,去取河东的。”
张宾摇摇头:“不可。皇太子殿下虽然举倾国之兵而西,但其于河上必有处置,欲图涉渡,事非容易。且王师西渡,必取夏阳、郃阳、蒲坂三津,距离河东一河之隔,皇太子殿下若不能保障渡口,顷刻丧败,自不须说,若能保障渡口,回师河东也速。祖士稚原本有机会趁王师西渡去攻裴文约之时,自在展布,倘若急攻河东,是反引王师归遏,自身独当其强……”
你想啊,一则河东是国家要地,刘粲隔得又不远,肯定一抬脚就回来了,那祖逖能够如愿吗?只是白白以“围魏救赵”之计,解了裴该的围吧。
再者,刘粲不会想不到这点,他肯定在河东有所布置,不会让祖逖轻易涉渡的。说不定他明着打裴该,其实是想引诱祖逖北渡,自己好及时撤回来,利用内线优势先吃掉晋国的河南军团呢!
石勒闻言,略略颔首,随即从身后竹筒里抽出地图,“哗”的一声展开来,略略一瞥,沉声说道:“若不北向河东,那便只有……河内了!”
张宾说对——“河内虽不如河东富庶,亦为天下大郡,且唯赵固镇守,取之不难。晋人若攻河内,其实对于皇汉之害,与攻河东无异,且王师难以遽归相援。则彼若得河内,可以东向河东,威胁平阳,西向汲、魏,捣我腹心,不可不虑也。”
众将闻言,尽皆惊悚,就连程遐都心说:特么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河内这地方太重要啦,南隔黄河与河南、荥阳相邻,北倚太行险塞,就好似是山水之间一条唯一的狭长甬道一般。正如张宾所说,晋人若得河内,就等于把刘聪父子乃至石虎、蘷安集团,都跟河北隔绝开来了——其间虽有太行诸陉可通,终究道狭而险,大兵团调动和钱粮物资的转运都很困难——而且向西可以威胁平阳政权,向东可以直取石勒的腹心之地。
因此石勒也欲得河内久矣,只是没有机会。一则方用兵于东,其后又逾太行而进取并州,尚且无暇他顾;二则若得河内,可以直接威胁到洛阳,相信祖逖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很可能陷入长期纷争,难以脱身;三则河内暂属赵固,也就等于归属平阳政权,而石勒目前还不想跟平阳彻底撕破脸。
他可不象石虎,随便找个借口就把西河给吞了,完全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如今张宾提醒,说咱们若是按兵不动,河内可就要被晋人给夺走啦。赵固竖子,其实根本就守不住这一肥郡,只是洛阳和平阳互相牵制——祖逖怕会遭到刘粲和石勒的两面夹击,所以不敢遽往攻取;而刘粲则担心一旦易人为守,赵固再背汉从晋,甚至于转投石勒,事情就很麻烦了——才让他在夹缝里多逍遥了几年。如今刘粲既将主力西渡,短时间内难以回援河内,祖士稚又焉有不伸手之理啊?
石勒沉吟少顷,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