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解开腿上的绷带,当即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伤口原本包扎得不错,还敷上了金疮药,但大约是那晚逃出夏阳城,遁入山地的时候,奔跑过猛,扯动皮肉,又给撕裂了,此后没有机会处理,竟致腐烂流脓……若非从昨晚开始,就时不时觉得钻心地抽痛,他大概还想不到要解开绷带。
杨清倒吸一口凉气,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他心说我这条腿还好得了吗?不会从此瘸了吧?
正这么担心着,突然间眼角寒光一闪,从旁边递过柄刀来,递刀那人淡淡地说:“割开它,将脓血挤了去,汝尚可活。”
说话之人正是“厉风左营”督、镇远将军周晋。
杨清闻言,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胆战心惊地问道:“周督之意……仅仅伤了腿,也会死人么?”
周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即便小创不割,导致创毒入骨,除非割了汝的腿去,否则怕会有性命之忧……然军中也无华元化那般神医,便割了腿,八九成还是一个死字。”
杨清忙问:“如周督所言,及时割开创口,挤去脓血,便可得活么?”
周晋答道:“七成可活。”顿了顿,又补充道:“倘若肉不再烂,五日之内也不寒作热,便可无虞了。”
杨清听了,赶紧伸手就去接周晋递过来的刀,谁想周晋却又把手给缩回去了,随即在杨清疑惑的目光中,扬声招呼道:“取火石与干草来。”
有部曲递上应用之物,周晋燃起一小堆火,先将刀锋在火上燎过了,这才重新转向杨清:“坐定了,不要动……”没等杨清反应过来,刀光便猛然一闪,擦着他腿上创口而过,疼得杨清猛地大嚎起来。
周晋收刀入鞘,呵斥杨清道:“大丈夫死都不怕,些许疼痛算什么?休要鬼叫。”随即命两名部曲把杨清牢牢按住,他亲自伸手为杨清挤干净脓血,然后又取一束干草来引着了火,在杨清创口上燎了一燎。
杨清又跟杀猪似地惨叫起来。
周晋见原本那条绷带已经染满了脓血,无可再用,身边又无清水可以盥洗,便即解开衣襟,从自家衷衣下端撕下一长条来,帮忙杨清包扎伤口。杨清才刚痛得有点儿麻木了,衣带才一贴肉,却又新添了一种难描难画的刺痛……
他不禁心说,这便似往伤口上撒盐……周督这贴身的衣服干净么?不会是沾满了汗渍,所以才这么沙得疼吧……
当下咬紧牙关,感激周晋:“小人若能生还,全赖周督救命之恩……”左右扫两眼,那意思:行了,别再按着了,把我放开来吧。
周晋道:“兵刃、草木之上,乃至空无一物处,但有气息,便有病毒,入之于血,人易染疾,唯有先使火烧杀了,或者可免。”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此皆大都督所教也,果然清华贵胄,当世英雄,真是无所不知……汝若得生,休要感念我,继续为大都督效死可也。”
杨清连连点头:“小人自然忠于大都督,一心杀胡灭寇,为大都督厮杀出太平天下来,别无他想!”其实心里说,大都督最好不但保佑自己别死,还保佑自己别残,再保佑自己能娶上一房媳妇儿,传宗接代,然后为官做宰,世世富贵……
嗯,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点儿啊?
就见周晋站起身来,招呼残部道:“可歇得够了么?上路吧,今日若是不能走出这片山去,我等怕是都会被活活地渴死、饿杀!”
他们进山都已经第五天了,干粮倒还存有一些,饮水却全都喝尽,今早起身的时候,大家伙儿就只能都趴在地上,于草叶上tiǎn_shǔn露水,略略滋润一下干裂的嘴唇。
原计划进山后便即转道向南,突出山地,等到了平原上,那就一切好说,上洛水支流不少,起码饮用水是不虞匮乏的。谁成想被李景年一追,慌不择路,竟然越逃越北,然后翻山越岭,就找不到南下的任何一条通路了。
于是打算,干脆奔西边儿去吧,西北方向山岭中有横山县城,距离夏阳约摸百五十里路程。然而这百五十里路,只是地图上丈量所得,山岭绵延、森林茂密之间,根本无法直道而行,甚至都不可能在一里地内保持面朝同一方向,结果连走五天,别说城邑了,连人迹都难寻一处。
众人这才开始慌张,难道咱们才逃离了胡寇的毒手,却要被困死在这山岭之间不成吗?
周晋鼓舞士气说:“我老家在河内,北倚太行,千里险塞,这冯翊之山,如何可比啊?便太行山上,也有人踪,穿山之路,非止一条,如何这些许山岭,我等便闯不过去么?大都督曾云:‘世上本无路,行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等正要在这山间踏出条道路来,日后请来救兵,便循路而回,复夺夏阳,将胡寇彻底封死在冯翊郡内,一鼓歼灭!”
杨清心说别了吧,这样的“路”,我这辈子都不想走第二回啦……
为了鼓舞士气,周晋还画下无数大饼,诱引众军。他说此番失城之罪,大都督断不能赦,但自己仗着多年相从,即便没功劳也有苦劳,总能求得大都督赦免了麾下众将士。两名部督、部督副无法可想,其余士卒,趁着他说话还算数的时候,全都给加官晋爵,最不济也许了个伍长。杨清更是一步登天,从排长直接跳到了队长,理论上这几百残兵,他能分管四成还多。
于是周晋就领着这数百名伍长、排副、排长、队副、队长等等,于山林间艰难跋涉,一直走到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