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嶷建议裴该,你得先问儒家找张虎皮来披着,给你的改制寻找大义名分,那才能够服人,可使政令畅行。
裴该便道:“还望叔父助我。”
裴嶷摇摇头,说咱俩一样,虽然都遵圣人之教,算是儒生,但最多能通一经,而且此前毫无著述,说的话有谁肯听啊?“弘农董文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名闻海内,也曾著《礼通论》以非难俗儒,文约若肯延为宾客,甚至师礼事之,必能推广弘旨,使新法顺行。”
裴该说好啊——“人在何处?叔父可为我请来相见。”
裴嶷道:“永平中(晋惠帝年号),文博知天下将乱,乃弃家隐于商洛山,衣木叶、食树果,弹琴歌笑以自娱。然近闻他已出山,迁庐于渭汭——此非天之所以资文约乎?不可遣人延请,还当亲往探访才好。”
裴该捻须沉吟少顷,就问:“《礼通论》一书,我未曾读过。此人所宗,何门何派哪?”
裴嶷回答说:“《三礼》之义,唯遵郑氏。”
裴该闻言大喜,抚掌道:“既如此,我当亲往延聘,恳请董文博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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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文博,文博为字,本名董景道,是《晋书·儒林传》里有名的人物——当然啦,裴该虽然读过《晋书》,但《儒林传》中人,他就光记得一个范隆了,因为那家伙投胡,且官至太尉,自己穿越以后,也曾经跟他远远地算是打过些交道……
至于董景道,在原本历史上,他要等到刘曜在关中称帝以后,才从商洛山上下来,庐于渭汭——估计因为刘曜好歹是文化人,比当时控制河南地区的石勒多少开明一些,不会对儒生下太狠的手。刘曜闻讯,当即征辟董景道为太子少傅、散骑常侍,但是董景道固辞不就,后来就死在了隐居地。
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董景道虽在深山,也随时关切着周边局势,当听说裴该主动归天子于洛,自己留镇关中的时候,不禁抚掌喟叹:“日月有序,天道恒常;人臣知礼,国家恒强。河南或复作兵燹之地,唯关中可以保安。”就收拾收拾不多的行李,提前跑到渭汭来了。
裴嶷是听裴诜汇报,说董景道往关中来了,才赶紧跑去建议裴该,应当礼聘此人,为自己的施政寻找大义名分的。裴该一开始并不太在意,等听到说董景道独尊郑学,当即拍板:好,我去求他!
西晋儒门,最显赫的是王学,王肃伪造《圣证论》、《孔子家语》、《孔丛子》等书,借孔子之口驳斥郑学,竟至显达。不过王学之所以全面压倒郑学,靠的不是理论有多精深,也不是王肃多么能说会道,纯粹因为——王肃他是司马昭的岳父,是司马炎的外公……
直至曹魏后期,朝廷论讲经义仍然多用郑玄经注,曹髦本人也非常尊崇郑学,可是某次他跑去太学向诸儒询问经义,博士竟以王学观点对答,不管皇帝怎么辩驳,就是不肯后退一步——我有司马家做靠山,怕什么天子!于是逐渐的,郑学全面败退,王学遂成为魏末、西晋的官方学说。
裴该本人并不精研学术,也不清楚郑学、王学究竟有多大差别,但他心里有一条原则,那就是司马家推崇的,多半都是腐朽之物——要不然也不会搞到天下大乱,就算迁去江东,亦长久无力振作了——我必要想方设法将之一点一点给铲除喽。政治、法律上是如此,学术上也不能拖后腿,既然突然间冒出来个郑学大家,那好,就他了——我迟早把董景道之言拱成官方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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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董景道自下商洛山,庐于渭汭后,就不再跟从前似的,数月都难得见一个活人,日常唯有qín_shòu相伴。附近不少士人听说他老先生来了,尽都前往拜谒,献上束脩。董景道也不受礼,也不收徒,白天耕田种菜,等天快黑了,就自顾自坐在门口讲学,谁来都可以听。
逐渐的周边士人也都清楚他的习惯、脾气了,白昼绝不登门,黄昏时分才在庐前恭候。可是这天才过正午,董景道正在田间锄草,却突然间有一个年轻人撞上门来,鞠躬求教。董景道一开始不搭理他,后来觉得烦了,就说:“我日以耕,夜以讲——汝可昏时再来。勿再哓哓,免我逐客。”
本以为这年轻人要么就此别去,等到黄昏,倘若求学之意甚诚,也说不定会毕恭毕敬地跟田埂边等着。谁想年轻人听了这话,却当即把长衣一脱,袖子、裤腿一卷,一脚就踩进了泥地里,说:“先生已耄耋,何能劳作?我愿意相助。”
董景道斜眼瞥那年轻人一眼——相貌堂堂,肤色白皙,很明显是有钱人家子弟——便问:“汝种过地么?”年轻人摇摇头:“不曾。”随即补上一句:“然亦可学。”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过来,抢过锄头,就请董景道坐在田埂上指点,自己帮忙锄去杂草。虽说不熟农事,下手没轻重,小苗都被这小子粗心刨去了好几株,董景道在旁边儿看着,还是挺感动的。他心说:“人之向学,固当如是,唯至诚而后可得言教。我常恨所学之不传,惜乎不得其人,说不定此儿可教……”
这才定神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可是越瞧就越感疑惑——这小子不是普通人啊,行止坐卧之间,竟然隐含着一股在上位者的威势。就算是世家子弟,一等出身,倘若没有做过好几年高官显宦,这气度都陪养不起来啊。看此人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