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场乱子却并未就此止息,逃散的秦州兵散布于始平、扶风两国境内,又集结成数十上百人的十多个小团伙,姚弋仲、文朗等将配合地方戍卒,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将之尽数剿灭因此而遭到损失的村庄、屯所,竟不下二十余处,百姓伤亡甚众。
再说胡崧抵达长安后,裴该果然并未责罚,还赐予他宅邸,加上光禄大夫的散职也等于说你那镇军将军号,从此就虚了。随即听说秦州兵作乱之事,胡崧大惊失色,赶紧跑去裴该府上负荆请罪不是修辞,他真的脱了上衣,背负荆条,跟裴府大门前跪了老半天。
裴该亲去其负,双手搀扶,安慰胡崧说:“此皆裴开、甄随等人处置不当,将军既已自归,则秦州兵之乱与将军无涉。”正如裴开所言,裴该不会慢待胡崧,一则是为了拿他当千金马骨,招揽秦州的士人,另方面也要安胡氏等大族之心。反正这种废物多了去啦,我只要不加任用,白由他们吃一道俸禄,跟朝堂上摆摆样子,又能花费几何啊?
秦州兵包围武功的时候,甄随早就已经率兵离开了蒯城,继续西进,先杀入略阳郡内。急报传至上邽,司马保大惊,匆忙召集将吏商议。
他向来最信赖的人是张春和杨次,可是到了堂上定睛一瞧,便问左右:“张将军何在?”不是前两天听说他病好了么,怎么还不肯来见我?左右解释说:“张将军疾病少瘳,昨日却又复重,难以起身,特命书记作文,向大王谢罪”
司马保莫可奈何,只得将目光转向杨次,问道:“杨将军有何主张?可肯为孤率兵御敌否?”
杨次心说张春你这病复得真蹊跷啊可你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就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实在太不够意思了!耳听司马保询问,急忙回答道:“上邽守军,多数为张将军麾下,末将难以调动,不如请大王驾幸张府,备言情势之危急,说不定张将军耿耿忠心,肯于带病从征,亦未可知。”
司马保也不傻,明知道张春是在装病,不肯率军往援略阳,就算自己亲自跑去探病,又能济得甚事?当下怫然不悦道:“孤解衣推食,厚待卿等,难道就无一人能够为孤分忧么?!”
杨次便道:“不如遣使前往凉州,去向张安逊张寔请求救援?”
旁边麴昌闻言,急忙拱手,毛遂自荐道:“臣愿为大王出使凉州。”
裴诜摇头道:“略阳距上邽不过六七十里,旦夕可至,凉州却在千里之外,如何能救?况且张安逊素来恭顺于朝廷,岂肯为我兵,抵御官军呢?杨将军此言太也无理。”
他明着反对杨次,其实是在拦阻麴昌我就慢了这么一拍,被你抢先言,如今大家伙儿都想下司马保这条破船,岂能容汝麴氏先谋脱身啊?
杨次当即一瞪眼:“汝分明在此为裴文约作间!”朝司马保一拱手:“请杀裴诜兄弟,则秦州可安!”
司马保再傻,也知道这会儿杀了裴诜、裴暅,只可能让官军来得更猛烈一些当下不理张春,却问裴诜:“卿可愿前往略阳,为孤劝说甄随等退兵么?”
裴诜闻言大喜,正待答应,却被兄弟裴暅在旁边用力一扯他的衣襟。裴暅的意思,哥啊,你趁机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等死不成么?除非你真能劝得官军后退,否则你我兄弟是再无生见之期了!
裴诜无可奈何,只得回复司马保说:“臣有三策,或许可退官军,然不知大王肯从否?”
司马保大喜,急切地问道:“卿可明言,要多少财帛奉献,官军才肯退去啊?”
裴诜心说人会为了一点儿钱财就退兵吗?那是官军啊,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而且即便盗匪,也肯定会开个天文数字出来,你以为自己有多富裕?暗中蔑视,表情上自然不能带出来,只是假装诚恳地说道:“上策,大王立写表章谢罪,急送长安,约定时日,归朝谒见,可免一族之难”
话没说完,杨次一步蹿将过来,攥紧拳头朝着裴诜面门就捶,口中叫道:“汝果然为长安作间,大王尊贵之身,岂有请降之理?!”
裴诜急忙将腰一扭,脑袋一歪,堪堪避过。其实这年月的士人很多允文允武,即便不能执械格斗,日常骑马、射猎,身体素质还都算是不错的,裴诜亦不能外。除非裴该这种高门嫡流,打小为官,并且被圈养在都城之内,体格才会稍差一些。原本历史上,要到了东晋南朝,人人都只管自家产业,打仗的活儿交给江北流民去干,士风才会变得日渐浮靡文弱。
杨次一拳不中,还想再打,司马保急命侍卫将之扯住,轰出堂外。杨次倒是得其所哉这回不会再要我带兵出征了吧?我还是赶紧去跟装病的张春商议,该当如何安然度过危机为好
堂上司马保再问裴诜:“我父子皆有大功于国,朝廷却听信小人之言,罗织罪名,欲致我于死地,我又岂能轻往长安去呢?卿言上策,实乃下策也还请别筹良谋。”
裴诜定了定神,这才回答道:“臣之中策,请杀张春、杨次,归罪于二人,以向朝廷请罪!”
司马保紧锁双眉,默然不语。倒是旁边麴允代他说出了心里话:“子羽慎言。张、杨二人实执秦州兵柄,若欲杀之,必致其乱,诚恐伤及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