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恭克就是心肠软,且无决断,这既是索綝恨他的一面,却也是索綝爱他的一面——倘若换了一个杀伐决断之人上来,肯定先统合各郡国,然后便挥师长安,来夺他索巨秀的权柄啦!正是因为麴允够软,索、麴二人虽然相互使绊子,明面上却还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和睦,否则索綝要以一力而对麴允、司马保二人,他是必败无疑啊!
当然啦,在他索巨秀败事之前,是不是胡军先已经先杀进长安城来了,也未可知。
他跟这儿叹气,其实梁芬心中更是叹息声不绝,可是也不便表露出来,只好询问裴该:“还有下策为何?”
裴该猛然间一挑双眉,一瞪两眼,厉声道:“下策唯该死耳!”随即当当当说出一番话来,掷地有声,听得索綝和梁芬无不大惊色变,瞠目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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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裴该在进入长安城之前,就已经跟裴嶷商量好了应对之策。当日他担心长安城中粮秣不足,就算自己率兵前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裴嶷就说:“我正因此要与文约商议……”说着话眼神略略一撇,王贡会意,便即躬身告退。随即裴该把其他人等也都摒除在外,独与裴嶷相商。
因为裴该还要急着进长安城,好休息一晚,翌晨前去觐见天子,故此裴嶷的话说得很简略:“应对当前局面,嶷有三策。”
裴该心说又来这一套?古人怎么总喜欢玩儿上中下三策的花样啊,笑笑便问:“请先言其上策。”
裴嶷说无所谓上下,只是难易不同——“刘曜既退,长安暂时安堵,文约待觐见天子,请得节杖及不退兵之诏命后,即可离开长安,返归河南,乃与祖士稚固河南、弘农、荥阳之防,缓缓积聚,以待变局——此为最易者也。”
裴该略一沉吟,缓缓摇头:“若如此,我又何必亲至长安?遣陶士行率军打开通道,叔父为我来朝可也——且言其难者。”
裴嶷说道:“第二策,文约请得雍州都督之任,甚而褫麴忠克大都督之职,即将关中军务,一肩荷之,乃可整军御胡矣。我闻乏粮者,长安也,非关中也,各郡国皆有积储,唯自募兵,不肯贡输朝廷耳。若能统一事权,搜其存粮,应付一岁不难,且唯牢固各城之守,暂不北征,当无断炊之虞。”
裴该皱眉道:“若果能统一事权,并驱各郡国,索、麴、梁岂不能为之,而要待之以我?我远来之人,不如彼等在关中根基牢固,可见彼等不是不能为,是不肯为也,既不肯为,安能容我为之?无异于虎谋皮!”
裴嶷道:“若虎不肯假皮,则唯缚虎耳!今长安城中,除千余凉州军外,据云皆不能战,我军挟胜入关,谁人可御?先罢索綝,复召还麴允,文约可执国政!然不知梁公属意何方,彼今为朝臣领袖,任司徒数岁,必然根基深厚,若能说动之,此第三策反比第二策为易;若不能说动之……文约自择吧。”
裴该又沉吟少顷,然后再次摇头:“索、麴及其麾下,皆关西人也,我军虽锐,终究人少,若不能分而制之,则胜算渺茫。至于梁司徒,彼亦关西人也,安肯弃索、麴而向我?即彼对索、麴等失望,我亦无盛名可以立朝……”不要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瞬间名扬天下,人人见而俯了,即便你打仗再能,甚至治理地方也有一套,那么治国呢?能不能入梁芬的法眼,能不能和他完美搭档、配合?当这一切都是未知数的前提下,梁芬怎么肯放弃索綝、麴允,而跟你裴该联手?
若无梁芬相助,那裴该在政坛上就是无根之草,即便把天子捏在手中,朝廷瞬间星散,你又哪来的大义名分,可以号令关中?更别说号令天下了。说不定司马睿、司马保马上就得着了借口,可以兵来讨伐你,重现汉季诸侯讨董之乱相——可是胡人觊觎在侧,当此紧急关头,又岂能使关中再长期动乱?
因此裴该就说了:“叔父三策,其下太缓,其上太急,其中因人成事,而人若不允,终是水月镜花。”
裴嶷双手一摊,说:“我智穷矣,文约有何良策啊?”
裴该案前正平摊着关中地图,他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缓缓说道:“犹记叔父昔日与该语,以诸葛孔明为譬,云孔明在蜀中,连岁北伐,以求一逞,此非逆天也,实在争天!今关中孱弱,胡贼势大,即方内讧,亦恐胜负分,实力未必大损,则小大之势明矣。我当面之敌,非索、梁也,是胡虏也,欲以小搏大,唯有争天!”
裴该一开始琢磨的,是在徐州好好种地,支持祖逖在豫州向司、兖施压。要按照历史的正常进程,接下来就该是长安城破,愍帝被擒,旋即遇害,司马睿在建康建立东晋王朝;再然后胡汉就该起内乱了,刘聪死而刘粲继,然后靳准政变,刘曜、石勒东西合兵以讨伐之。到时候裴该出青徐,祖逖出兖豫,利用胡人三方内斗的机会,就可以一举而底定黄河以南地区,甚至于兵入关中。倘若选择的时机良好,说不定还可能保下靳准,使得胡人自此三分,则易平矣。
如此顺时而为,貌似可策万全,然而这纯粹是靠着预知日后历史而开的金手指,其中一旦出现点儿差错,导致历史长河转向,立刻就会抓瞎——想靠先见之明牟利,必然因此而全身心地扑在这一点上,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