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问陶侃,打算如何着手,治理下邳国,陶侃答道:“使民当以时。”裴该笑一笑:“这也是老生常谈了,卿能说得具体一些么?”
陶侃抬起眼来,略略瞥了瞥裴该,这才缓缓说道:“百姓本无所欲,不过饱暖二字而已。因此政事不可繁冗,使百姓无所适从,劳役不可轻举,使百姓疲于奔命。要督课农桑,使军民勤于稼穑,自然家给人足。官府当在秋熟之际多储米粮,若有饥荒,则减价粜卖,百姓终年衣食无忧,自然心向官家,然后才可引导之,使知礼仪……”
“倘若有盗贼播乱,或者敌军来袭,又如何应对?”
“有事,自当有武备。兵不须多,要在精锐,民间丁壮,亦可在农闲时整训之。民既有产业,得衣食,自然不会成为盗贼。若敌军来袭,则逆之于险要之处,使其不得入境,而百姓害怕衣食为敌所劫,自然也乐输米粮,甚至敢于执械从军。就目下来看,下邳国周边并无什么强敌,些许流寇,侃也不放在心上,但使积聚两三载,自可无忧。”
说到这里,陶侃转过头去望向熊远:“倒是孝的彭城国境内,有铜、铁之利,恐怕有贼人觊觎,使君当在彼处驻扎一支兵马,以保护之。”
裴该瞥一眼熊远,那意思:你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虽然没有太多新鲜货色,终究内容丰富,条理清晰,哪象你啊,就一句“当使民知礼仪”,根本是腐儒之言嘛。
他对熊远熊孝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总觉得这就是一个眼高手低,光会说大道理却不干实事儿的废物官僚,说不定还是一喷子。也不知道是他在江东喷了王家、庾家或者刁家、刘家什么人,所以才被配来江北的呢,还是建康池小,容不下他这只大王八了?
很明显,他们把陶侃扔过来,是因为那家伙可能威胁到侨客的利益,置之江北,就跟原本历史让扔去广州一样,跟配没什么区别。而至于扔熊远过来,必然不会是同样的理由……
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他要去彭城国上任,而自己则留在淮阴,从此只有公往来,一年都未必有机会见上一面。正如陶侃所说,彭城那儿有铜、铁之利,极为珍贵,也肯定会招人觊觎,裴该事先已经派刘夜堂率“厉风营”在附近驻守了,而且一旦遇警,还能够瞬间召集起三四千人的地方武装来。有这么一支兵马在徐州城附近,熊远还能办成什么事吗?即便想把事情搞砸也很困难吧。
不过他琢磨着,等会儿还是写信给裴氏,请她调查一下这个熊孝的来历吧,以及——为什么会派此人来就任彭城内史呢?
且说听完陶侃的“施政演说”,裴该就问了:“我但知陶君为将,屡破贼匪,江左无人可敌,但不知陶君从前可曾管理过民事么?”貌似根据史书记载,陶侃后来在荆州,治理得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但不知道那是后来练出来的呢,还是现在就有这本事了?
陶侃点点头:“曾任武冈令、江夏太守,但在任都未及一年。”
“好,”裴该点点头,“那我便将下邳国托付给陶君了,期以三年,陶君不但要使百姓得温饱、知礼仪,还须训练一支强兵出来,以便守备徐方,甚至于北进中原——可能办得到么?”
陶侃轻轻叹一口气:“我勉力为之吧。”
裴该又问熊远:“熊相如何,从前可曾理过民事么?”
熊孝回答说:“曾为豫章主簿、功曹,后领武昌太守,但未能到任。”
裴该嘴角一撇,微微而笑:“那我便拭目以待,熊相如何使彭城百姓知晓礼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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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王妃裴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裴该留在江东的情报头子——虽然不大称职——她利用自己尊贵的身份,自然可以接触到建康城上流社会的每一分子,不管是北伧还是南貉。不过裴氏日常接触最多的,自然是各家贵族妇人,所以她传递给裴该的情报,很多牵扯到内帷之事,张家长、李家短的,说实话价值不高。
没办法,终究没有受过正规训练——话说这年月也没有什么情报科目——区区一深闺妇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了不起啦。
但只要裴该明确指定了所要探查的内容,裴氏所能给出的讯息还都挺详细的。比方说这次,短短半个月之后,回信便即送抵淮阴,信中明确开列出熊远的履历——不过止及于三代,因为这位熊孝,三代之前连士人都还不是呢……
倒真是家雀跳上枝头变凤凰的神奇出身,简直比前汉公孙弘从放猪娃奋斗到丞相还要精彩,当世大概只有从奴隶到将军的石勒可与之相提并论。
熊远的祖父名叫熊翘,原本不过是石崇家中的奴仆而已,但是据说知书达礼,还个性廉洁、正直——真不知道石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一号奴才——结果某次被潘岳见到了,非常惊奇叹赏,劝说石崇把他释放为平民。熊翘就此返回南昌老家,终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腰杆儿肯定比乡下土地主要硬啊,也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得以跻身于士人的行列。
等到孙子熊远长大成人,因为在家乡名望比较高,就被县中召为功曹。熊远一开始还不想去,县令命人强迫给他穿上深衣,戴上巾帻,还押着他给自己磕头,这才揪他出了山。然后仅仅任职十多天,熊远就被推荐到了郡中,担任学掾——由此可见,这人的采应该是不错的。
然而熊远还是不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