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景泰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要更早一些。
大片的雪花纷纷洒洒地从天穹直落向北京城,随风飘向四方,很快就将整座四九古城染成了一片纯白,也让正月的街道比之往年要清静了许多,百姓们只能窝在家里躲着这场寒风冷雪了。
不过对富贵人家来说,这场风雪反倒让他们的生活增添了几许的意趣,他们趁机让下人在自家院子的亭榭之内生起火盆,再准备上诸般美酒佳肴,以这难得的美丽雪景相佐着享受这年节的团圆。
当然,世事总有例外,比如陆府如今就显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欣赏这场美丽的雪景,上下人等正忙得团团转,就连一家之主的陆缜,此时也正在后院之中不安地来回走动着,根本顾不上头顶不断落下的片片雪花。
只因在他跟前的房间里,正有一声声嘶哑的叫声不断传出门来,让他根本无法停下脚步来。而每当那熟悉的声音用带着声嘶力竭的响声叫出来时,陆缜的身子总会轻颤一下,额头的青筋都有些跳动起来了。
即便是在这等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候,身处户外的陆缜依然汗透重衫,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紧张局面,比之曾经遇到的任何一次危机都更让他感到不安和难测,甚至让他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来。
自昨日上午楚云容的肚子突然剧痛开始,她被人送进屋子,叫来稳婆接生已过去了足有一天半时间了,可除了那叫声变得有些无力外,几乎全没有任何的进展,这让本来对此事已经笃定不少的陆缜变得极其恐慌。
生在后世之人是完全不会明白几百年前的女子生产是有多么的危险。在没有各种尖端仪器和医疗手段,甚至连剖腹产手术都做不了的如今,只靠孕妇自身的气力顺产婴儿实在是一件极其痛苦而凶险的事情,一旦胎儿位置不顺,就极可能闹出一尸两命的悲剧来。
所以说,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生产就是一生中要过的一道生死关,即便像陆家这样地位高,有足够银子的富贵人家都不敢保证一定安全。虽然陆缜这次不但请来了十来名经验丰富的稳婆,还把金匮都给请了来,可依然无法让楚云容安然地将孩子给生出来。
突然,房内楚云容的叫声就是一顿,这让陆缜整个人都为之一震,有些恐慌地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要不是之前一直有人挡着,说男人进去了会因阳气过重而使孕妇更为凶险,恐怕他此时都要直接冲进门去看个究竟了。
此时节,不信鬼神的陆缜都忍不住双手合什地望向那不断飘下雪花来的深色天空,心里默默祷告着:“无论是哪家神仙,只要能保得云容平安,哪怕此番不能生出孩子来,我也感激不尽,以后一定会出钱修缮庙宇道观……”
他的祷告被房门开启的吱呀声所打断,让陆缜赶紧就走上前去,冲正端了盆水打算出来倾倒的稳婆问道:“云容她现在怎样了?”
“夫人她因为力竭而晕了过去,陆老爷还请宽心,虽然夫人这次的生产有些不顺,但老婆子一定会尽力的。”在倒了水,回了话后,那稳婆就又转身回去,门随之再次紧紧闭上,让陆缜只觉着一阵无奈。
“云容哪云容,你可一定要挺住哪。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的挫折和劫难,岂会倒在这小小的坎儿上?”陆缜盯着那扇挡住了自己视线的房门,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夫君的感召,里头再次响起了楚云容的呼叫,虽然这动静听着比之前更加的微弱,但让陆缜高高悬起的心再次稍稍下落了一些。
随后,一声有些惊喜的叫声也从里头响了起来:“夫人,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你再用些力,很快他就能彻底生出来了。再用把力哪!”
“夫人用力哪……”
“小姐用力哪……”
房间里不断传来了众人为楚云容打气的声音,伴随着她低低的叫声,让陆缜更觉自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般急躁起来,又忍不住在院子里快速地走动着。而身边那些下人们,也是一个个满脸的虔诚与惶恐,纷纷双手合什地默默向苍天祈祷着什么。
恍若经过了近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就在陆缜都快要忍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房中去看看楚云容的情况时,她陡然就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随后声音就突然断了。
这让陆缜等一干候在院子里的人的身子和动作全都一顿,脸色一白,齐刷刷地看向了屋子。陆缜的心更是猛地提高到了嗓子眼,甚至都生出了逃离此地的想法来。
“哇哇……”一串嘹亮的啼哭声突地从房内传出,随即门便突地被人打开,几名稳婆喜笑颜开地直奔而出,来到依旧呆愣愣站立当场的陆缜跟前就拱手连连道贺:“恭喜陆老爷,贺喜陆老爷,弄璋之喜,喜获麟儿……”
随后,周围那些下人们也都纷纷回过神来,笑着跟陆缜道贺起来:“恭喜老爷喜获麟儿,咱们陆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直到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这许多恭贺的话儿,陆缜才终于回过神来,咧嘴一笑:“好好,大家都是有功的,都有赏……”在说了句有些歧意的话后,他便不再顾周围其他人的反映,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就朝房内冲去。
这扇门挡开了自己与云容一天多,让他们两个一在里边受苦,一在外边只能干着急,现在终于打开,陆缜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那些下人和稳婆也很识相地迅速闪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