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的声音并不大,而宣化城墙却足有七八丈高,待传到城头,明显是有些散了。但是,此刻的城上却是一片肃静,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神情紧张地盯着下头,所以杨洪便把他的话全部听入耳中。
这让杨总兵更感为难,现在天子都已亲身出现在了城下,身为大明臣子,似乎自己只有遵旨开城这一项选择了。而这一回,就连刚才出言劝阻他的那名部将,也再鼓不起勇气来说话了。
或许后世之人很难理解这种心态,但此时之人,打小接受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一套lún_lǐ纲常。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说天子只是让你开城投降了。
两难的选择摆在杨洪面前,让他几度捏紧了拳头,随后又放开,心里迅速地转着念头,可是一时间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合理的借口来不遵圣旨。难道自己要用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拒绝天子么?
城下的朱祁镇见自己说了这话后,城头居然依旧是一片沉默,不觉心里又是一慌,便再次开口:“杨卿,难道你真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么?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赶紧开城,放了人进城好歇息……”
人有时候就如此,或许踏出第一步是很为难,可只要突破了这一底线,往往接下来就会做出更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来。许多人之所以违法犯罪越陷越深,就在于此。而朱祁镇,在被逼着来到城下劝降之后,便已把一切顾虑都抛到了脑后,现在的他心里所念的,就只有保命这一点,至于开城之后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他已不再作想。
被天子这么一催,杨洪心里更感紧张,叹了一口气,就欲下令开城。此时的他已经有了主意,自己身为臣子,是不能违抗旨意,如此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遵旨,然后自尽以谢天下了。那样,既全了自己的忠臣之名,也算是赎了罪。
可就在话到嘴边,即将说出口时,他的心里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天色不早……”展目向上望去,果然这天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想必很快就要入夜。
即将出口的话被杨洪一口吞了回去,换上的却是一句略带抱歉的话语:“还望阁下恕罪,你我相距实在太远,且现在天色已暗,本总兵实在无法确认你便是我大明皇帝陛下,所以恕难从命了。”
“什么?”不光朱祁镇愣住了,跟他而来的那些蒙人骑兵里几个懂汉话的也愣住了。这他么也可以?这不是耍赖么?居然还能拿出这样的说辞来拒绝接受天子的诏令,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姓杨的,你这话说了你自己信么?”一名蒙人首领高声喝道:“你们明国的皇帝就在这儿站着,你若看不清,大可以点起火把,或是派人下来分辨个清楚,像这等托词能瞒得过谁?”
“我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呢,谁知道我若点火,出城,会不会被你们的伏兵袭击。”此时的杨洪早已镇定下来,再加上是应付蒙人,就显得更加自如:“我看要不这样,既然你们咬定此人乃我大明天子,不如就带了他进我宣化城来,只要我确认他是皇帝陛下,自然会遵旨行事!”
“你……真是打得好算盘!”蒙人虽然耿直,但他这话里暗藏的用心还是很清楚的,若真带人入城,恐怕就别想出来了。所以最终只能恨恨地又叫骂了几句,随后只得再次悻悻而回。而我们的皇帝陛下,此时整个人都陷入了抑制之中,完全不知该作何表现才好了。
看到他们无功而返,也先等人更是怒得破口大骂,有些个冲动的蒙人,已经来到也先面前请战了:“太师,不就是一个区区宣化城么?我们能把他几十万大军轻松击溃,难道还打不下一座城来?只要太师你一声令下,我们这就把它夷为平地。”
“还有这个什么皇帝,根本就是个没用的废物,留着只会浪费我们的粮食。太师,咱们不如把他杀了祭旗,也好让城里的明军知道厉害!”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法,也先的眉头不觉皱得更紧了,虽然他也因为杨洪这一手耍赖而感愤怒不已,但却清楚此时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宣府既是大明四大重镇之一,其易守难攻的特点就不在大同之下,要是真那么好打,早些年草原上的勇士就已经把它攻陷,杀进中原腹地去了。
而朱祁镇虽然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看着他们盯着自己目光和说话语气里的杀意,还是隐隐猜到了真相,这让他更感恐惧,浑身都打起了摆子,就差瘫倒求饶了。
这反应落到伯颜眼中,让他也是一阵紧张,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了。所以赶紧上前一步:“太师,大明皇帝咱们可不能随便杀了。不然,不但我们会少了一张底牌,而且还会激起明国将士同仇敌忾之心,到那时再想破城可就更难了。”
受这一提醒,也先终于按捺下了心中杀意,点头道:“伯颜说得对,明国的皇帝我们确实不能杀。至于攻城,也不急于一时。且再等上一日,等明天天亮,再让他去叫城,我看那明国守将还能拿出什么借口来。”他也是不信了,有这么张王牌在手,自己居然还能被挡在这宣府之外。
既然太师都这么说了,下面众人也只能从令,暂且在城外驻扎下来。
与此同时,城内的一干朝廷官员却已陷入到了不安的情绪之中。之前只有杨洪一人知道此事,可随着天黑敌人不可能再发动攻击后,他就赶回城里,把发生在城头的一幕说与了地方官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