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白色洋房里爆发了难得的争吵。
“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白微小姐激动地说。
“我这不是来了嘛?”骆辰辉以圆滑的嗓音说到。
“可你已经成婚了!”她极少见的大吼,像个愤怒的小母猫。
“我完全能再娶一房,你想想,我现在驻扎在此..”
不过,白微小姐暴怒的打断了他的说辞,将他赶出了自己家门。人们再也没有在白微家的正门口看见过骆辰辉这号人物。
争吵爆发的第二日,人们看见她去了几条街外,找当年给她父亲开药的郎中(现在已经改叫大夫了)买药。
“我要买点当初你卖给过我的药。”白微?珞龄直截了当的说。
大夫吃惊地望着已经三十多岁但仍旧腰肢纤细、面色苍白的白微小姐问:“你要哪一种?”
“砒霜。”白微一双黑眼睛冷酷而高傲。
大夫望了她一眼,她如今的模样已经十分像她过世的父亲那样目光严厉。他说:“好,不过这恐怕属于违禁药品。”
白微?珞龄并未接话只是瞪着大夫,大夫似乎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只把目光移开,转过身去拉开一个抽屉,抽屉的最深处有一个小盒子。他包了些白色粉末给她后,药铺就提前打烊了。
几条街的人都在疯传白微小姐准备自杀了。根据她上回来奔丧的堂房姑母所说,在白微这个种姓里自尽一点也不少见,正如他们生来高傲,所以对于失败的接受方式不同。正当几条街的邻居们都纷纷认为白微小姐会以服毒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几天过去了白色洋房里并没什么多大动静。
有好事者仔细观察过尖顶洋房的窗户,发现二楼正南的房间的窗帘挂上了红色幔布。原来一直暗黑的正房亮起了红色的火焰,白微小姐站在那里,头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穿着猩红色的旗袍,身姿一动不动的伫立,就像一尊雕像一样。当她发现外头有人时,她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只余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在窗上。
从此那扇窗再没有打开过,也再没有人,以客人的身份进入这所房子。白微小姐消失于窗帘的后面,一日一日,年复一年的待在房子里面不出来,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活的,也没人费心她的将来。有人认为她发疯了;也有宽容的人认为她其实早已搬走。
半个世纪过去了,从外头看着这座房子,二楼那几十年未曾打开的窗户已经锈迹斑斑,陈年锈垢已经让窗子如同长在窗框上一样,与那窗户一同腐朽的还有人。白微小姐已经过世,有人记得她曾经叫白微?珞龄,还是没有人记得她的全名,都已不再重要。
换了一批,却还依然多嘴多舌的邻居们聚在白微门口讨论着死亡,以及父辈们流下来的风言风语,和对这位终生未嫁的老小姐的种种猜测。在他们看来,白微的故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算住得那么近也没关系。也有好事的妇女探头进入洋房打量内部装潢,赞叹它曾经的辉煌。总之,到处都是闹哄哄的人。
白微小姐的远房侄女,房子的新主人在整理一些遗物,她在那一小堆遗物里发现了几样惊人的东西,一支笔杆上刻有名字缩写lch的钢笔,一个黯淡褪色的太阳型军帽帽徽。同时,这位侄女还发现二楼正南的大房间的门始终是无法打开的,她在试了多把钥匙以后都没办法打开它,只能不太情愿的从楼下叫了几个看热闹的男人,请他们把门撞开。
二楼正南的房门被猛烈地撞开,震得屋里面灰尘弥漫,一切看上去像有人在眼前刷上了一层凄凉的灰色。这间屋子里,窗帘紧闭,勉强能看出窗上挂的布是大红色的。整间房间布置得像新婚婚房,却因为长年不见阳光,笼罩着阴森森的墓室氛围。靠墙的梳妆台上结着硕大的蜘蛛网,地上有一双男人的鞋子深深地埋在灰尘里。床上挂着大红色幔帐,床头还贴了一个大红喜字,有一根皮带放在床头柜上,立在那里好像只是刚刚从身上取下来一样,白微小姐的远房侄女把它拿起来时,在柜面上堆积的灰尘中留下了一圈圈的痕迹,痕迹下勉强可见柜子的本质。
在柜子一边的床上,有一个男人躺着。
撞门进去的人们在那里呆立了许久,俯视着他空洞的眼眶,那没有肉的脸上只剩两排牙齿。那幅骨架平躺在那里,只有两个窟窿的眼睛和闭不上的嘴像是在对天花板发问,又像是不明白半个世纪前为什么死亡突然将他征服。这征服他的死亡显然比爱情更持久。他所遗留下来的早已不剩什么了,他的ròu_tǐ在颜色难辨的军装下腐败,跟他躺着的床单粘在一起,难舍难分。在他的骨骸上均匀的覆盖着一层积年累月的尘埃,他在尘埃中长眠。
不过偌大的一个床,他只睡了一半,在另一半的枕头上有一块凹陷,好像有人曾在这个枕头上睡过,那个人便是亲手将他交给死亡的人。
正如我们常说,没有什么能战胜死亡,不能,爱情也远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