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动静,一早就被报与了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他在阵前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进自己的寝帐,将所有的大臣、将领全都挡在了外面。
“过来,我的孩子。”
帐中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少年站在那里,便是年仅十岁的挲悉笼腊赞。
少年依言走到他的身前,赤德祖赞看着他的样子,偷偷瞄了自己一眼,就赶紧低下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挲悉笼腊赞,你已经十岁,在我们吐蕃人的世界里,这个年龄,算是成年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做了三年的赞普,娶了汉人的公主,你的阿妈,成为妻子。”
少年抬起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这些年,你一直跟在她的身边,我没有怎么教导你,有些事情,现在来说,已经晚了,可是我必须要告诉你,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接下来,它就会成为你的职责。”
“悉朴野氏,之所以能成为吐蕃人的赞普之选,万世一系,永不更迭,是因为无数的族人,为了这一天,不惜性命,始终带领着吐蕃人一步步走向强大,建立起无可替代的威望,如果有一天,这份威望不在了,吐蕃便会土崩瓦解,再也不复存在。”
“我的职责,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你,将是吐蕃复兴的希望,一定要牢牢地记住,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挲悉笼腊赞似懂非懂的看着自己的阿爸,赤德祖赞却没有打算再解释什么,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寝帐。
帐外的臣子和众将,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他走到达扎路恭的面前,将挲悉笼腊赞的小手,交到对方的手中。
“达扎路恭,还有尚结赞、尚赞磨,你们三人,从今天开始,就是挲悉笼腊赞的辅政之臣,吐蕃的大小事务,全都要靠你们来主理,还有挲悉笼腊赞的教育和成长,至于剩下的人。”
达扎路恭等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抬起头,惊诧地问道。
“赞普这是打算做什么?”
赤德祖赞望着远处,平静地说道:“尚结息迟迟没有消息,唐人厉兵秣马,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攻来,战事一开,就再也没有希望可言,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众人大吃一惊,只听他继续说道:“不只是我,还有你们中的大多数,唐人要胜利,我们就双手奉上,哥舒翰想封王,我就成全他,如果这样的诚意还不能让唐人满意,那剩下的人,就准备,血战到底吧。”
说罢,便当先向着营外走去,被他点到名的那些人,将挲悉笼腊赞护在中间,眼睁睁地看着他,以及没庐穷桑等一众老臣,出门而去。
两军之间,刘稷的声音还在继续。
“武德六年四月,吐蕃人陷芳州,掠走我百姓数千,杀死万人。”
“贞观十二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率大军进犯我松州,虽经小败后撤,然而被掳走的百姓,直到大唐以文成公主下降,也未曾归还。”
“咸亨元年、四年、长寿元年、二年、三年、仪凤三年、垂拱二年、延载元年、长安三年、四年、神龙二年、景龙元年、开元三年、五年、六年、七年、九年、十一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七年、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天宝七载、八载、十载。”
“凡一百一十四年以来,吐蕃人连年犯境,大小战事不绝于书,我边境之民,被掳掠被杀害的,难以尽数,只有阖州沦陷,数万生灵涂炭者,才会见诸史册,至于那些整村整乡被屠杀的,不过数百上千人,连写进奏书上达天听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在大夫和朝廷诸位重臣的眼中,这仇恨”
“是我汉人自甘下贱,主动求取的吗?”
刘稷言语铿锵,有如铁石相交,深深地震撼了哥舒翰的心,做为一个武人,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放在他的心上过,因为与他无关。
如果是一个文人在面前慷慨陈词,他只会充耳不闻,甚至嗤之以鼻,可眼前的年青人,勇冠三军,谋略过人,立下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功劳,却毫不在意,这样的心胸,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就是王忠嗣,可就连王忠嗣,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有过这样的见识。
“盛世之下,犹有余烬,吐蕃人内附,堂而皇之地成为大唐子民,一众将士功成名就,朝廷上下皆大欢喜,还有谁会记得这些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的汉人奴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朝廷的眼睛,看不到他们的身上,天可汗的威仪,照不到他们的身上,可我刘谡自不量力,却想要试一试。”
“看看这天道,究竟存不存在?”
刘稷缓缓地解下背上的陌刀,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缘由,大夫可能让开路否?”
在哥舒翰的眼里,少年的眼中,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压得人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尽管如此,他还想再试试。
“五郎,今时不同往日,吐蕃人已经势穷,你这样做,就是逼得他们背水一战,你说过,这些汉人好不容易才被解救出来,他们应当回到故地,好生活下去,而不是在这里枉自送了性命,某愿意上书朝廷,妥善安罪,他们失去的屋宅田亩,一应发还,时间久远没法发还的,也尽量补偿,绝不令一人流离失所,这样可好?”
刘稷冷冷地一笑,回顾着身后的汉人大阵。
“大夫可知,这逻些城,是如何攻下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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