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筑于一座红色的山体之上,整个建筑是一片宫殿群,也就后世有名的布宫前身,传说中,是一代雄主松赞干布为了迎娶远道而来的文成公主,所修建的新婚之所。
当然,与后世有些不同的是,八世纪中的布宫,还是做为吐蕃王室的居所,并不是某教的圣地,更不是后世穷游女文青的心灵洗涤之处。
至于它倒底是先有宫再有城,还是先有城再有宫,就不得而知了,此时,这座倾注了吐蕃国力的恢弘建筑群,的确象征了一个地区性强国的辉煌,昔日。
那囊芒保杰细登横躺在宽大的锦榻上,头发梳成数十条长辫垂于脑后,每一条都装饰着珠宝和贝玉,头上戴着繁复的花冠,身穿长可及地的拖裙,由来自于汉地的绢帛织成,每一块都价值不菲。
几个侍女在一旁服侍,她的榻边站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穿着一身紧致的皮裘,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眼睛里流露着依恋和不甘心,还有些许的怯意。
尚结赞带着刚刚回到城中的尚结息,从门外走进来,眼神在男孩的身上扫过,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询问,在榻前两、三步的地方站定。
“亲爱的姐姐,看看我带来了什么人?”
“尚结赞,你当我是瞎的吗?”看到他们,芒保杰细登笑着坐起身,摆摆手让侍女们让开:“尚结息,你从哪里来?”
“尊贵的赞蒙,你忠实的仆人,从遥远的长安回来,一路经过了唐人的地方,还有青海、多窝、苏毗,穿过战火纷飞的战场,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尚结息上前一步,抚胸深深地弯下腰,嘴里就像是吟诵般地说着话,
“尚结息,你的忠诚令人敬佩,你的勇气传诵四方,你的家族会因为你而骄傲,你的君主会拥有你这样的臣子而自豪,请告诉我,你带来了令人高兴的好消息,让所有的吐蕃子民,不再心生傍惶。”
“当然,美丽的赞蒙,虽然我们失去了一些土地,可是唐人的大军停下了脚步,他们在黄河岸边洗马,不会再向前一步,天可汗的使者,正在赶来的路上,或许可以订立一个盟约,让这种状态继续下去。”
“可是,还来得及吗?要知道,我们的后方,臧河的源头,吐蕃人祖祖辈辈的放牧之地,已经出现了唐人的身影,他们和那些天杀的尼婆罗人、象雄人勾结在了一起,杀死我们的子民,抢走我们的财物,或许正在向这里进军。”
“所以,我才会来见你,尊贵的赞蒙,我们的国家处在覆灭的边缘,我们的君主却躲在了远处,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围着,在这样的情况下,请你一定要挺身而出,担负起一个主君的责任,保住我们的都城。”
芒保杰细登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就算最后成功了,也难保不被人清算,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不同于传统的吐蕃君主,尺带珠丹,对于他们这些世代就居于高位的大族,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另可去信任那些苏毗人,也就是尚结息嘴里所说的小人。
那是一个有雄心的君主,他试图让吐蕃境内的所有部落,不分吐蕃人、羌人、吐谷浑人、或是苏毗人、象雄人都成为一体,这样一来,就势必会侵害那些大族的利益,而支撑吐蕃国力的,恰恰是这些大族,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会让唐人压制得如此之狠,已经到了覆亡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拖着长长的步裙,系着花色相间的围腰,走到那个一直站着的男孩面前。
“挲悉笼腊赞,告诉我,你是谁的子孙?”
“赞普的子孙,母亲。”男孩的答案让她皱起了眉头。
“错了,伸出你的手。”
男孩的眼睛里充满了畏惧,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芒保杰细登拿着一根木条,抓住那只不大的手掌,狠狠地打了下去,那种清脆的声响,听得尚结赞二人都是心惊。
十下之后,手掌已经又红又肿,男孩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却在竭力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的子孙?”
“我”男孩犹豫了一下,大声答道:“是天神的子孙。”
“对,要记住这一点。”芒保杰细登再次问道:“是谁让你来到这世上?”
“是”男孩脱口而出的‘你’字,在母亲凶狠的目光下,又生生咽了回去,轻声地答道:“是汉人阿妈。”
“大点声!”
“我是汉人的孩子,流着天可汗的血脉!”男孩哭喊着叫了出来,声音又尖又利。
芒保杰细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很快就被冷漠取代了,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牢牢地记住,把它刻到心里,只有这样,才能求你的汉人阿舅,放我们一条生路,因为一旦错了,就不是十下手板这么简单,将会赔上所有的子民,作为天神的子孙,未来吐蕃的君主,这是你的责任,哪怕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我记住了,母赞蒙。”男孩停止了哭泣,拜倒在她的脚下。
芒保杰细登没有再看他一眼,走到尚结赞二人的身前,声调毫无起伏,眼神充满了坚定。
“尚结息,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唐人停下来,答应他们的条件,哪怕是要挲悉笼腊赞去做人质,也不能让他们侵入逻些城,毁掉我们的根基。”
“如你所愿,尊贵的赞蒙,你的仆人一定会尽全力,哪怕牺牲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