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是很美的。
北方的美,往往不止于鸟兽虫鱼,草木花香,更蕴藏在这些点缀之外。如果说风景是一幅画,那么,北方的山水墨色,则是被尽情泼墨,率性延展开来。
单单轮廓本身,辽阔大气,不须雕琢,就透着一种浑然的美。
尤其是到了秋天,万木凋零,那些缤纷的色彩褪去后,天地恢复到最原始的面目,大自然这位画师的功底,就被淋漓极致地崭露出来。
白山黑水,大漠雪原,或一望无垠,或跌宕起伏,这些线条无不充斥着粗犷的韵味,令人身处其中,纵情狂野,不再受局促框架的约束,说不出的舒畅。
所以,在这天地间生长的北方人,往往不需说什么,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豪情。
任真两世为人,都生活在烟雨江南,领略不到北方的雄壮气象,也享受不了烈酒肥肉的醇香。
但是,率领数万骑兵,在寥廓荒原上跃马狂奔,无疑是很酣畅的体验。出了龙城,大军一路向北,极目望去,尽是这种苍茫景象,骏马在撒欢驰骋,人的心境也随之放飞,再无羁绊。
三千里路云和月,美妙的路程过后,这支奇兵渐渐逼近北海郡。
邬道思是土生土长的北海人,这次充当了向导的角色,跟任真介绍了附近州郡的兵力情况,并且提出,应从防御薄弱的西北角突入。
果然,军队悄无声息地潜入境内,在清晨时分,顺利包围北海城,随时可以发起攻城。
按邬道思的推测,叛军主力已南下,城内守卫应该不超过两万人,在兵力上弱于任真,要想强攻,并非不可以。
然而,任真和邬道思不谋而合,都认为不能靠蛮力硬拼,必须智取。
北方人性情刚烈,尤其是北海一带,民风剽悍,习武之人众多。为了坚守忠义,他们敢于公然反对武氏,联名上万人血书,铮铮铁骨,青史留名。
如果真把城内居民逼急了,众志成城,誓死守卫家园,任真即使能获胜,局面也会很惨烈,近乎屠城。届时,北海叛军回援老巢,那将是大麻烦。
况且,他们此行的意图,并非攻陷北海,剿除旧皇族高家,而是带小高攀认祖归宗,争取对方的认可,成为名正言顺的皇族后裔,乃至皇位继承人。
因而,以武力叩城断不可取。
一番商议过后,邬道思主动请缨,愿意进城谈判,向主持北海的高家道明来意,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他以前深受高家信任,可以说是心腹,若非如此,高家也不会把檄文重任交给他,派他去京城大闹朝堂。由他出面谈判,更容易让对方相信诚意,毕竟,他已经在朝试上证明过自己。
清晨,邬道思坐在小车上,被推进城里。
整整一昼夜,他都杳无音讯。
次日清晨,就在任真以为谈判破裂,准备大举进攻时,北海城的大门打开,邬道思带着口信返回。
高家愿意避免开战,接受进一步谈判,但条件是,最多只能有三人进城。换言之,任真必须以身犯险,闯这龙潭虎穴。
任真没有犹豫,答应了这个条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能避免一场战争,冒点风险是值得的,而且,北海以信义著称,既肯以死报国,想必也不会做出龌龊行径,惹天下人耻笑。
他没再让邬道思进城,此人腿脚不便,难以全身而退。有他和李慕白联手,带着小高攀逃脱,应该问题不大。
临行前,他焚香沐浴,换上一身极少穿的青色儒衫,以儒家小先生的身份,去会会北海文人。
大门缓缓打开,任真拉着小高攀的手,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小不起,咱们马上会见到一大群人,很可能是坏蛋,你怕不怕?”
“不怕!”小不起一脸坚定,手心里的汗水,却无法骗过任真,“师兄,你不是说,他们是我的亲人吗?亲人怎么会是坏蛋?”
任真走进城门,望着里面的亮光,沉声解释道:“因为他们害怕你抢走糖葫芦,想假装不认识你呀……”
小孩子哪能听懂大道理,一听说抢糖葫芦,小不起就明白了,嘿嘿笑道:“他们是亲人,我会跟他们分着吃的!”
任真莞尔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待会记住,把这句话也告诉他们。”
李慕白走在旁边,听到这番对话,蹙眉问道:“得到高家认可,真的这么重要?只要夺走江山,皇位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任真踏步前行,摇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故拥立一个娃娃当皇帝,跟篡位有什么区别?礼乐崩坏,人心不服,今日他们群起伐武,明日就能再讨伐咱们,生灵涂炭,何苦折腾?”
今日之行,是为了让北海作见证,证明给天下人看,小高攀是货真价实的襄王独子,皇室后裔,他才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这就是儒家奉行的礼。
日后再有人觊觎皇位,便跟武清仪无异,天下人皆可群起伐之。
说完这话时,三人已走进城,停下脚步。
迎接他们的,是北海书院的儒生。
这群人峨冠博带,衣饰整齐,分列在街道两侧,至少有上千人,场面非常震撼。
儒家最重视礼仪,又恪守忠孝之道,当师长来临时,他们理应出门迎接,以示敬重。任真虽率军压境,毕竟是儒家小先生,又身负儒圣遗命,执掌儒家,名份最为尊崇,无出其右。
北海书院以正宗自居,门下弟子若连这点礼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