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榆向郭老汉讲了自己受伤的事,提起鞍山河边血流成河的情形就忍不住伤感,他对郭老汉说道:“我有时一闭眼就好像看见那给血染红的河水,耳朵里也听到‘狗官来了,杀狗官,建奴来了,杀建奴’的喊声,大叔,这样杀来杀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郭老汉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这些年就这么过来的,人命还不如狗命,咱们北屯子算是好的啦,库鲁兄弟是个好人,谁敢欺负我们汉民,不容分说就是一顿鞭子,人都管住了大家就好过了,虽然穷得吃不起饭,可日子过得安稳。”
李榆笑了,他知道库鲁嫉恶如仇的德行,他这人不识字也不会说话,看不惯就直接抡鞭子抽,在乌拉山就是这样,不过大家都服他,库鲁不但把屯子里的诸申管的服服帖帖,外村的诸申——包括附近镶蓝旗的人欺负尼堪的事让他看见了,他也敢照打不误,库鲁资格老名头大,当年跟他在一起的乌拉人现在很多在八旗中担任要职,这人不好惹,所以当官的对库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老汉接续说:“老百姓图个啥?不就是能平安过日子吗,谁当皇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一样得交粮纳税吗?其实汉人当皇帝比你们诸申当皇帝更坏,自己人整自己人那才叫狠,老朱家的官没一个好东西,哪一个没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如果他们能把我们当人看,别的都不说,只要我们往城上一站,诸申那点人根本进不了辽东,你说是不是?”
李榆笑着点头称是,郭老汉越说越来劲,也没什么避讳,大家处久了谁是怎么回事都清楚,库鲁这帮人表面上是金国八旗,可关上门就把大金国骂得一塌糊涂,这帮人说到底还把自己当乌拉人,他们能和尼堪很快打成一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乌拉人和汉民一样,内心都仇视大金国。
郭老汉又说道,其实建州诸申刚到辽东时,辽东人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希望明国的狗官都滚蛋,而且英明汗又给辽东人分了土地,百姓的负担也不重——三丁合种一垧官田,二十丁派一丁当差、一丁当兵,虽然当差、当兵的花费大家摊,但比起明国的税赋、加派还有官吏、差役的敲诈勒索还是好多了,诸申官员干坏事的不少,但诸申缺心眼,不识字也不会算账,坏也坏不到哪去,而且金国对官吏管得还算严,办差的诸申和汉官做了坏事,被发现了也是要严办的,相比之下明国的官吏不但坏,而且一坏就坏一窝,还读过书个个狡猾,一肚子的坏水。既然如此,按理说大家可以彼此相安无事了,但金国却干了两件最大的坏事,逼得辽东人不得不反抗了。
郭老汉一手握着自己的辫子,一手指着李榆的光头,满腔怒火地说到:“我们祖祖辈辈都蓄发,身体发肤是父母所赐,岂能随便放弃,你们诸申来了,硬逼着我们剃发留辫,辱没先人啊!我死了也要叫儿孙们把我的脸盖住,我没脸去见祖宗啊,你这个光头好,我死的时候也要剃光头,就是不要这根辫子。”
老人激动了,一个劲地咳嗽起来,李榆赶紧给他捶背,老人平静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有一件坏事,金国逼着我们和你们同居、同食、同耕,还要我们拿出粮食供养诸申,从古到今哪有这样干的,我们的房子得让诸申住,诸申的牲口得我们养,我们的牲口却得让诸申白使,养得鸡鸭猪羊也被诸申抢走,女人、孩子成了诸申使唤的奴仆,开自家的粮窖还得要诸申看着,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为什么乡亲们要抛荒逃亡,那是因为没活路了,不得不背井离乡去逃亡。”
郭老汉看到李榆臊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说:“小伙子,你别多心,我没说你们,你们之前我们村来过一帮诸申,可把我们害惨了,后来看我们也实在榨不出油水了,又跑别的村祸害去了,你们来了我们还真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沾了你们不少光,库鲁兄弟和乌岱兄弟都是好人啊!带着我们一起下地干活,一起打猎捕鱼,有点粮食和猎物也没忘了分给我们一份,库鲁兄弟还打算再盖些房子,让我们分开住,我和村里的老人都不愿意,你们要是走了,别村的坏诸申来了,谁来保护我们。”说到这儿,老人眼圈红了,“库鲁兄弟好人啊!老天爷不公道,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小伙子,我知道你是库鲁兄弟的义子,你无论如何该把他带回来,好歹立个坟给大家留个念想啊!”
李榆无奈地低下了头,他知道村里汉民家里都给库鲁立了牌位祭奠,但乌拉人和汉人的规矩是不同的,这又怎么向老人解释得清。
北屯子这段时间比较热闹,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陆陆续续来了些达官贵人,最先跑来的是白格,这家伙最近混得是满面红光,多年没动的官职终于开始升了,他白格突然战功赫赫了,斩杀囊努克他有功,袭破察哈尔大营他有功,击退科诺特骑兵他有功,鞍山驿擒将夺旗他还有功,这一升就是两级,由二等游击直接升为三等参将,还捞了不少的赏赐,饮水思源啊,他和几个老婆一商量,还是得紧紧抱住额鲁兄弟的大腿不放,于是一咬牙把家里一直舍不得宰了吃的一头大肥猪带上就奔了北屯子。
白格一见到李榆就红着眼圈抱住李榆:“兄弟啊,你可想死老哥了,自打老哥回到沈阳就放心不下你,这不一得空就赶着来看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