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坐在地的风雪银城城主,神魂深处,有什么猛地颤了一下。/p
那个本该死去的男人。/p
不,是已经死去的男人,在她的太虚神魂里,留下了一样不可消弭的东西。/p
心弦颤动。/p
有一句话砸进心湖。/p
“师父......”/p
“是真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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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精致若瓷器的女子,怔怔看着此刻坐在自己身前的“大弟子”,心底一阵绞痛,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p
说到底,她只是这具身体的客人。/p
主人已死。/p
这真是一种矛盾又荒唐的感觉呐。/p
明明自己不在乎这个病怏男人的死活,师父与弟子的关系,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无用的累赘。/p
凡人之间产生的感情,都是无用的累赘。/p
可因为这具身子原主人的缘故,她的心底绞痛阵起,来回反复,难以平息。/p
她能感应到,那位银城城主,其实并不像江轻衣说的那样,全然没有感情。/p
或许他在捡回李长歌之前,行的是无情大道;而在领养长歌之后,这位北地城主,心中生出了无限愧疚,还有后悔。/p
女子神魂有些难抑的疼痛。/p
她想到了自己在鬼门之中看到的场景,那个披着风雪大麾的男人,修为在一众宗师之中算得上顶尖,可绝不后退,一路前掠,一往无前。/p
他本可以不用那么卖命。/p
他本可以逃出生天。/p
他最终冲到了鬼门道场的极深之处,死在了围攻之下,自己才有机会以太虚偷天换日,掠得这具身子,重新来到人间。/p
女子陡然明白了。/p
这个男人,是在求死。/p
是了。/p
这样一位钟爱的弟子,千百曲折,命运玩弄,依旧奉行剑道至仁,大善之路。/p
若是有一天,他得知自己的悲凉身世,全是由自己的师父亲手所至。/p
会是怎样的崩溃?/p
即便是身在鬼门之中,看惯了人情恶毒的太虚女子,此刻也不忍去想,不忍去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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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p
都是假的。/p
恩重如山是假的,知遇之恩也是假的;师徒之情是假的,所以......授艺,赠剑,赠酒,都是假的。/p
李长歌呼吸有些不稳。/p
他沉闷咳嗽了数声,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出来一样,一声比一声严重,到了最后,这位本来看起来就羸弱不堪的银城大弟子,半个身子重新俯在地上,披头散,眼泪都被咳了出来。/p
他的指尖掐入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过猛,一片青白。/p
他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弱。/p
喘息。/p
最后起伏的胸膛,缓缓归于平静。/p
小殿下就站在李长歌的身旁,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微微偏转头颅,与剑宗明眼神对视。/p
大光明宫宫主轻轻点头,小殿下手握剑鞘中段,微微用力,将其插入地面,方便李长歌随时取用。/p
李长歌没有抬头,他缓缓攥紧大夏龙雀的刀鞘,将其递出,气若游丝说道:“这是给小师妹带的礼物。”/p
易潇接过刀鞘,待到对面松手之后,易潇手腕微微下坠,有些诧异于这柄刀鞘的重量之沉。/p
“待会......帮我按住她。”/p
易潇有些微怔,接着明白了,他轻声说道:“我会的。”/p
李长歌声音沙哑:“谢谢你。”/p
易潇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p
他知道李长歌在谢什么。/p
这位银城大弟子,举世无亲,孤苦无依,除了他的师父,就只有魏灵衫这么一个“亲人”,两人自幼便被当做质子,各自在大魏洛阳和风雪银城,留有书信往来。/p
小殿下轻柔说道:“应该的。”/p
他退回剑宗明身后,来到如今面色苍白,气血缓缓好转的郡主身旁,扶住肩头。/p
魏灵衫嘴唇颤抖,江轻衣的那番话,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p
果然......是质子。/p
郡主觉得很心疼。/p
不是自己。/p
而是长歌师兄。/p
怎样的打击,能够击垮一个人?/p
大概就是这样了。/p
小殿下揽住魏灵衫的肩头,低垂眉眼。/p
他默默地想,如果换做自己,此刻应当已经举起剑鞘,拔出“因果”,将这些都做一个了断。/p
只是....../p
当一个拔剑之人,哪里有这么简单?/p
拔剑之时,其实并不是简单的握住剑柄,然后拔出就可以了。/p
剑可以斩断的东西,人无法斩断。/p
优柔寡断,不够果决,这是所有人的通病。/p
越善良,越不可避免。/p
越懦弱,越难以抉择。/p
即便是再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剑客,逢上大事,也不敢轻易拔剑,生怕后悔终生。/p
人不如剑。/p
剑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p
剑只需要递出去就好了。/p
眼前是人,那就杀人。/p
眼前是物,那就断物。/p
人,做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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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歌缓缓闭上眼,再度睁开后,视线有些模糊。/p
他盯着自己眼前,那一滩被鲜血溅开的灰尘。/p
瞳孔聚焦,那一滩猩红不断放大,再放大。/p
大风吹起,掠过荒域大地,视野逐渐清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