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病弱将死,洛阳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政治旋涡。
如此情形下,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可能今天还煊赫到不得了的人物,明天便陡然要门庭冷落起来……其实,门庭冷落还算是顶好的下场,对于洛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官僚、吏员们而言,经验与气氛都清楚的告诉他们,流血灭门事件随时会发生。
不过,即便如此,面对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当大部分人选择退让、存身的时候,依然还是有不少人心热如火,选择投身其中去博一个富贵。
毕竟,话是可以反过来说的,今日还是个做冷板凳的边缘小人物,明天说不定就投机成功,飞到枝头当fèng huáng了。
汉室数百年,成王败寇,这里面正反双方的例子都能堆成山。
不过,和南宫北宫、尚书台、御史台、黄门监、大将军府、骠骑将军府、车骑将军府、西园禁军驻地等等热闹非凡之地不同,南宫对面,铜驼大街的北面,原本身为三公之首的太尉府内,此时却有些冷清到可笑。
多说一句,这个太尉府不是指当朝太尉家中,而是办公的地方,属于谁当太尉谁来管事,里面也有长史、主簿、属掾等等……算是个标准的公门。这地方,由于后汉三公征辟权的存在,所以向来是藏龙卧虎!
当然了,那是大将军出现之前,更是现任太尉马日磾上任之前的事情。
大将军的出现使得太尉府的诸多权责被夺走,但这是制度上的事情,没办法。而马日磾此人出任太尉后,却干脆让这个衙门彻底冷封!
马日磾,是大儒马融的族孙,是个著名的经学博士,算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毫无执政经验与政治影响力。他是在今年天子病重后上任的,而且非只是他,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全都类似……这是大将军和天子博弈后的下场,天子身体不好,而关键时刻三公的名分实在是太紧要了,为了防止矛盾从此处爆发,那干脆送三个废物上去当牌坊好了,等事后尘埃落定再做分配。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好事,说明天子和大将军都还有理性,不过这种情况下,太尉府不冷清就怪了!
“诸位,从今日这事情上来看,你们说大将军能不能捱的住?”
不管如何,太尉府毕竟是太尉府,即便是成为了避风港湾,却也依旧消息灵通,最起码什么旨意什么事情都要和这里备个份的,而此时说话之人乃是太尉府兵曹掾的一名吏员,正在屋中一边坐着暖热地龙喝热汤一边与同僚们闲言早上发出的那道让大将军西行的圣旨。
以他们的层次,并不知道昨晚上何进已经有所应对。
嗯,这里必须要再度表扬一下公孙大娘,因为有些东西如果真的方便有效,那肯定不是什么礼法和习俗能阻拦的,而是礼法和习俗去适应和接纳它。
譬如说,当日刘宽在太尉任上断断续续许多年,整个太尉府又是地龙又是太尉椅又是喝开水的,然后还夏天发四角nèi kù,冬天发手套……而太尉府虽然比不上西园那里,什么天子一赶驴车,整个洛阳的驴子就有价无市,却也足够影响到了整个洛中的各处公门了。
实际上,如今的洛中,哪怕是非常守礼的达官贵人,也都是待客时装模作样,背地里照样弄个摇椅躺着……因为跪坐着真难受,而坐在椅子上真舒服,更不要说那些老寒腿了。
回到眼前,随着这名吏员一口热汤下肚,众人多少便纷纷议论起来,反正马日磾上任两月有余,此时还留在太尉府内熬着不走的,多是想存身之辈,倒也无所顾忌。
“我看大将军这回有难了。”有人不由嗤笑一声。“这旨意他无论如何都不好不接吧?”
“接是一定接的,”有明白的年长之人顺势言道。“关键是接了以后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还真去关中打仗吗?”又有人当即明了了自己同伴的意思。“无外乎是想法子拖延不去,坐等生变而已。”
“可他不去,关中谁来主持大局?十万凉州叛军岂不是要荼毒关中?”这次说话的,那是一名长安人。
而其人如此一开口,倒是让气氛凝重了不少。
“小顾你也别忧虑太多。”之前那位年长一些的同僚不由出声安慰。“我观兵曹内的文书分划,皇甫将军见在扶风,董将军也在,这一战,无论如何都要启用这二位的。”
“关中遭凉州人荼毒,居然还是要靠凉州人来抵挡吗?”这位顾姓长安来的属吏一时愤然。“你们不知道,当日张温征西,数十万大军战于美阳,整个渭水北岸几乎被打成白地……”
“小顾,我知道彼时你有亲友丧于凉州人之手。”那年长之人忽然肃容打断对方。“天下人也都知道凉州人野蛮,当日凉州三明中的张公甚至以战功求移籍贯到关中,但这种事情还是要分人的……凉州人固然野蛮,也固然被人看不起,但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不说皇甫公和董公,便是我们太尉府的兵曹曹掾,不也是凉州人吗?他平日为人如何,待你我又如何?”
那顾姓年轻属吏到底是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小顾这么想就行了。”之前喝汤之人端着陶碗来到近侧笑道。“便是让大将军西行为帅,你就放心将乡梓安危交给他吗?!皇甫公和董公再是凉州人,也是宿将;而咱们的大将军和车骑将军,再是南阳人,那也只会杀猪啊……”
“噤声!”年长属吏登时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