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氏显然对前番情形早就知悉,此时闻言便笑了起来,掩袖道:“裘四奶奶真会说话。/33/33545/”
那厢李惜却是轻轻一扯陈滢,向她比了个“等会告诉我”的口型,这是要陈滢告诉她与郭婉相识的经过,陈滢点头应下了。
礼貌地寒暄过后,郭婉便很主动地说明了因由:“……外头的账目又多又杂,有时候来不及送过来,少不得便要人去铺面儿上瞧瞧。外祖父年岁大了,身子又不好,我们做晚辈的自是不能躲懒,只我舅父如今功课正紧,舅母又要忙着管家,所幸我还约略识得几个字,这差事便轮到了我头上。可巧家里有现成送货的车子,我这便顺道儿跟了来。”
原来她是去外头看账的。
韩家本就是商户,郭婉耳濡目染,想必对此也很精通。
解释完了因由,郭婉又再度向众人致歉:“这还是我们的不是,谁成想那车子就坏在了此处,将门也给堵了,却是给诸位添麻烦了。”
陈滢幂篱下的眉峰动了动,却未言声,唯视线扫过车马前方,却见远处城门边停着数辆骡车,车厢颇大,上头像是装着不少货物,车辕还插着很大的韩家商旗,除此之外,有一架玄漆马车也杂在其间,想来就是郭婉乘坐的。
倪氏是众人中唯一的长辈,此时听得郭婉所言,便接下了话头:“裘四奶奶太多礼了,车轮拔缝最是麻烦,好在这还是在城里,便是现回去叫人换也是成的。若是在城外可就很费事儿了。”
郭婉掩唇而笑,道:“李夫人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只我们这车子怕是要多耽搁些时候,方才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我们马上就让道儿。”说着又伸手一指那辆玄漆马车,笑道:“若是夫人不弃,我那里备了现成的椅案,夫人莫不如在车下头坐一坐,总好过在那车上伸不开腿脚。”
她这话说得又亲切又自然,倪氏看了她一眼,倒是觉得这位裘四奶奶温柔知礼,就是巴结人也巴结得不那么叫人讨厌,便爽快地点头道:“如此也好,有劳你费心。”语罢又转向陈滢与李惜,面上的笑容比方才真切了些,道:“你们也下来坐坐,一会儿还得赶路,那车里确实气闷。”
经她发了话,众人自是无有不从,于是郭婉便命人摆上椅案,众人便坐在道边歇息。
在这个过程中,何家太太黄氏根本就没露面儿,倪氏派人去请,她也只说“要照看两个孩子”,倪氏也不以为意,叫人送些热茶上去,又叮嘱下人好生服侍。
韩家到底是常往外跑的,行动力非凡,很快就把车子挪开了,道路得以畅通,众人便与郭婉作别,各自登车。
待马车驶动后,陈滢从车窗中瞧见,郭婉一直立在道边目送,做足了礼数。
这样温柔大方知礼的女子,极易予人好感,李惜便笑道:“这裘四奶奶倒是个爽利的性子,又知书识理的,真不像商家女。”说着便又叹气,道了句“可惜”。
商户在大楚朝的地位并不高,郭婉又是个寡妇,这双重的卑微身份,确实叫人惋惜。
陈滢闻言并没说话,一旁的何绥却轻笑地接下了话头:“韩家在登州府也是有名的富户呢,韩老太爷又是出了名地心疼外孙女,裘四奶奶的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的。”
她是本地人,对这些事情自然了解,李惜被这话勾起兴致,便向她打听郭婉之事,何绥有问必答,两个人很快重又聊开了,一时间车厢里尽是小姑娘吱吱喳喳的说话声。
陈滢对此却是恍若未闻,只安静地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工作——擦拭弓箭。
郭婉的出现很凑巧。
可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不知为什么,陈滢总觉得,郭婉的出现有点诡异。
没了韩家车辆挡路,李家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外城。
可是,当陈滢的视线扫向车窗时,擦拭弓弦的手,一下子便顿住了。
从城墙到护城河的坡地上,或坐或站着许多人。
是流民。
这些流民如一脉灰黄的、毫无生机的死水,漫向远处。
此刻正是朝阳初升,天光灿烂,可是,这些人却一个个面黄肌瘦,表情麻木,就这么席地坐着或躺着,人群中偶尔可见一两顶破帐篷,细木棍儿支撑着灰朴朴的帐顶,在晨风中晃动得像是马上就要倒塌。
车中三女皆被这景象惊呆了,良久后,李惜方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怎么有这么多人?”
陈滢与她同样震惊。
她曾经两次从东门出入,城门内外一切如常,这便给了她一种错觉:山东的灾情应该已经得到了控制,就算有些问题,也只会是上层建筑层面的问题。
可是,望着眼前的情景,她才突然弄明白了一件事:李珩书房里那种压抑与紧张的氛围,到底从何而来。
登州府的情形,一定远比它所表现出来的还要糟糕,而李珩潜行至此,也必有目的。
陈滢低眉沉思着,蓦觉光线一暗,她立时抬头,正瞧见叶嫂子的手自窗边移开。
原来她是把帘子给合上了。
这举动无疑有些突兀,陈滢目注于她,叶嫂子却是一言不发,沉默地退回原处,继续呆坐。
一时间,车厢里无半点声息,唯车轮发出“咿呀”之声,想是正驶过护城河上的木桥。
“走远些,再看。”叶嫂子突然说道。
微带着点口音的官话,听来倒不像她的人那样呆板,只是声音非常的低,入耳时有如铁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