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那湫的两侧,一侧是唐家的使节、士兵和俘囚,另外侧是西蕃东道大论尚结赞的人马扈从。
两队人马相向而行,各自越过长长的砂地,在泉眼前的朝那祠相遇。
尚结赞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还戴着他那日在苟头原的无檐帽,脸上全是捉摸不定的笑容。
而这边,神策大将军邢君牙则披着铠甲,表情沉稳。
他身旁的两位军将,马有麟和朱忠亮,尚结赞都是认得的。
于是尚结赞的目光很快就停在身穿青衫,头戴乌黑幞头的高岳身上,第一眼望去,他似乎有些叹异:也许在唐蕃两国杀气腾腾的军人会面当中,见到位标准的唐家文士,让尚结赞的眼中一亮;但也有可能,尚结赞喜欢高岳这位青衫的不俗气质,他是了解唐家官制的,晓得青衫虽是低层文官的服装,可这群人里最是藏龙卧虎——唐家用了种很有效的选拔制度,以才学为标准来于四海提拔人才,而非西蕃国的血统制。
“这位文士是?”果然,迎着初升的太阳,尚结赞将手伸出,指着高岳询问邢君牙道。
“神策府中的巡官,崔紫阳。”邢君牙早有准备,波澜不惊地介绍说。
“唐家最杰出的青年人,果然都荟萃在神策军营当中。”尚结赞的脸上很轻易地能做出惊讶和叹服的表情,而后便在马上按西蕃礼节向各位致敬。
邢君牙、高岳等人回礼。
“请大论返归盐州刺史杜使君,我等愿将三百名俘虏来的蕃兵尽数释放,作为交换。”邢君牙在马上提出这个要求。
果然不出高岳所料,尚结赞哈哈大笑起来,而后说:“可敬的杜使君是在盐州城失陷时被俘的,他此刻正在北道大论马重英营中作客,而非在我这里,我会行牒文让马重英在驿马关,把他归还给唐家,在此之前请唐家先把苟头原之战的俘虏先还给大蕃。”
驿马关,正是高岳之前在百里城为政时,一手建设起来的互市场所,连接泾州、庆州和宁州三处,而马重英此刻正南下围攻庆州城:尚结赞这个提案明显在胡搅蛮缠。
邢君牙冷笑起来,心想都说蕃子的这位东相最是奸诈无信,果不其然,“为什么叫我方先放人质?”
“唐家为阿舅,西蕃为外甥,长辈理应对晚辈爱护,小小遗憾不能计较。”尚结赞大言不惭。
“你等本为西戎蛮夷,懂得什么辈分lún_lǐ?”高岳反唇相讥。
“此言差矣,昔日金城公主......”尚结赞立即抬出金城来。
“金城公主本为中宗皇帝爱女(养女),抱着两家和亲目的远嫁你等小蕃,孰料却被以妾待之,以致公主郁郁而终,足见你蕃毫无廉耻,谈何舅甥!先前你蕃趁我唐内乱,侵占河西陇右,蚕食安西北庭,此一罪也;肃宗、代宗皇帝年间,你蕃几乎每年都越过陇砥,杀我子民,掠我牛马,践我禾麦,此其二罪也;代宗皇帝大行,你蕃趁舅家新丧时,伙同南蛮发师侵我西川,此其三罪也;如今,你蕃又不顾昔日盟约,发师两路,一侵我朔方,一侵我京西,此其四罪也。我唐家皇帝悲悯为怀,准你等自涤滔天罪恶,应速速将杜使君放回,撤军回陇砥以西去,居然还在这里鼓动唇舌,招摇撞骗?实乃不可理喻,大论可回平凉,静待我军下战书之日!”高岳横眉怒目,将尚结赞狠狠叱责了番。
“这位崔巡官,须知唐蕃和亲乃......”尚结赞的脑袋还是很灵活,自知理亏,便搬出唐家的国策来压服眼前这个“崔紫阳”。
“我汉家儿郎百万,武骑千群,百年以来方知和亲才是最拙计!你蕃本处于高原僻远之所,不知稼穑饱腹,不知水硙机巧,也不知礼仪教化,窝于洞穴,匿于树丛,认猢狲为祖,和qín_shòu无异,是文成、金城二主携工匠、农人、种籽、典籍降嫁你蕃,才有些邦国气象,孰料你蕃始终还是沐猴而冠,不思报效感恩,反屡屡干犯天常,侵我疆土,杀我百姓,今日知大论无任何诚信可言,没必要再冗谈下去,请辞。”
尚结赞被说得面红耳赤,可他毕竟是位政治家,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便不再漫天要价,又开始说:
我蕃这次越过陇山,主要是见到之前会盟碑不知被何人牵倒,心忧你唐背盟,所以双方有些小摩擦小误会,如今我能全权代表天神赞普,向阿舅家请求罢战言和。
高岳就说,言和也可以:
首先,你蕃先归还盐州刺史杜希全,并不得窝藏王朝干、达奚小俊,交出所有旧长武军叛兵;
其次,盐州军民的血仇,你蕃须得赔偿钱财五十万贯,随即马重英的队伍要退回原、会二州去;
其次,我唐须得在平凉无任何阻碍地筑城;
最后,如还有其他的条件相谈,请唐蕃在陇山处议和立碑,而不是在这里,这里是唐家的疆土!
见高岳的态度异常强硬,尚结赞心中啧啧,这小小的七八品巡官叫“崔紫阳”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简单人物:就连骄横的神策将邢君牙、朱忠亮等,在他说话时也不敢喘大气,这蓄着一字胡的陌生文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区区崔巡官,我身为西蕃大论,没必要和你谈条件。不过你所说的,我会传送到天神赞普那里,结果如何,还要等天神赞普的裁决。”尚结赞虚晃了下,便引马而还。
这时郭再贞用縻马绳牵着的西蕃俘虏们,看大论直接就走了,也没有任何愤怒和伤感的表情,而是齐齐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