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啸卿喝道:“叉下去!”
迷龙下来得最惨烈,是被枪托杵下来的。
众人垂头丧气地呆在那,甚至已经沮丧到坐着,大部分都已经折戟沉沙,而现在上边站的是众人中间最不应该抱希望的人,阿译。
阿译站在那儿,比最不堪的丧门星更加不堪,他全身都在发抖,眼泪汪汪到随时就要哭了。
迷龙收拾着身上被杵出来的青肿,“妈的,不要哭。”
阿译多半听到了,因为他立刻开哭,哭得澎湃之极,大颗的眼泪往地上落。
虞啸卿都懒得说话了,仰了头揉自己绷得太狠的面皮。陈主任咳嗽。
唐基安抚阿译:“嗳,林少校,节哀。”
阿译从他的哽咽中挤出几个字来:“他有罪。”
虞啸卿打醒了精神,这怎么也是个惊人之语。唐基永远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意外来,他微笑着说:“并不是要你定他的罪。你接着说。”
阿译就接着说:“可是,如果我三生有幸……”
虞啸卿追问:“什么?”
“如果我三生有幸,能犯下他犯的那些罪行,吾宁死。”
众人都愣了,瞪着那家伙,那家伙仍在哭,而虞啸卿或唐基并没说下去一类的话,虞啸卿甚至用手指在轻轻扣打着桌面,等着。
唐基说:“说下去。”
阿译简直是在号啕,看也没看众人,他只是以一种气急败坏的姿态,用手指了指瘸子一行人。
“我死也不要做他们那样的人,脑瓜里边冒着泡,不是想事,是捣浆糊。”然后他用同一只手指了站在他五米开外的江松,“我要做他那样的人。如果我真的没可能做成他那样的人,我现在就死。”
唐基态度不明地哦了一声,虞啸卿仍然轻轻扣打着他的桌子。众人很没面子地沉默着,听着阿译的抽噎。
大家都不想做他们正在做的这种人,于是尽管阿译象娘们儿一样说死说活,并拥有众人中最捣浆糊的脑瓜,但他精确地说出了众人的想法。
瘸子嫉妒他,觉得那本该是他说的话,可他又疑惑那是不是自己真想说的话?虞啸卿说瘸子一肚子稻草,唐基说他想说的太多,而瘸子永远在疑惑他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话。
卡车在路上颠覆摇晃。
这趟的回程没有押送的车。
众人在车里,或坐或躺颠覆摇晃,躺着的颠到坐着的身上,坐着的覆躺在躺着的人身上。
众人中间还挤着一些这回补充的米、面、食物。了不起的是居然还有个篮球和篮网。
回去的车很颠,和他们一起被扔上车的有下半个月的口粮和唐副师座特令赏的篮球篮网,他说健身保国,陶治情操,可是车仍然很颠。
阿译最后也没说清江松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有宣判,因为没宣判便已退庭,也没枪毙,因为没有宣判。
于是众人一边被司机当浆糊搅,一边在脑袋里搅着浆糊。
蛇屁股在又一次和克虏伯做了亲密接触后开始忍无可忍地大叫:“要死人啦!”
丧门星表示赞同:“是啊。他是好人,要枪毙好人一定是静悄悄的,砰啦。”
蛇屁股骂道:“我说这个死脱了头的开车的!”
一袋米砸在丧门星身上,那是迷龙干的,“你说谁呢?你还真是个丧门星!”
丧门星在这会可不像个顺民,拉了个马步架子准备迎战,可他显然没在一辆快把人颠作五痨七伤的车上练过马步,被颠得摔在郝兽医怀里。
瘸子在同一次的颠覆中被颠撞在阿译身上,这么颠,可阿译在想着他茫茫的心思,带着一个茫茫的表情和红肿的眼睛。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可能做成他那样的人,让大家举手说,然后举手的是除你外的所有王八蛋,你真会现在死吗?”瘸子问他。
阿译立刻用一种警惕的表情看着瘸子。
瘸子解释说:“我不是要损你,阿译,只是好奇,真的。”
“如果我问他们,你不可能做成他那样的人,举手的也会是除你之外的所有王八蛋。”阿译反击道。
瘸子说:“别把我除外。我也会举我自己的手,因为我不想做他那样的王八蛋。”
“真的?”
“嗯。”
于是众人彼此顶牛一样瞪着。瘸子坚持着不让他看出自己眼里的东西。
阿译很少有能伤到瘸子的时候,比如说现在这种时候。
可如果一直和他磕巴着说话,一会儿他说话也会变得磕巴,这时候你再流利地和他说话,他会气得更加磕巴。这就是阿译,一张网眼开得过大的网,大鱼轮不到他,小鱼全流跑啦。”
阿译掉开了头,坚持是没有啦,曾经的坚持现在成了偏执。
“你们都是王八蛋,他不是。所以我想做他那样的人,我也能做成他那样的人。”阿译看着车外路边嶙峋的石头说,“哪怕我现在跳下去,我也就做成了他那样的人。”
瘸子拍了拍他,“得啦得啦。别拧啦。我输了,你羸啦。”
阿译用偏执的方式表达了他的不屈,同时也在说,江松叫着这个名字的人死定啦,众人浑噩地被叫醒,再浑噩地回去,云南有很多云,但只有阿译这样踩着棉花过日子的人才会觉得这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了不起的是迷龙和丧门星,在瘸子和阿译说话的时候一直你一拳我一脚地沉默往来着,这样颠的车上那样的拳脚伤害倒不大,但人终会被打急,瘸子和阿译不再说话时那两位便扭在粮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