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让瘸子悲哀,而不是胜利的豪情。
江松看来也有一样的迷惑,他难得的沉默,并且用一根细绳绑死了那发臭弹的屁股,系在自己脖子上。
江松没惹瘸子,瘸子倒开始惹他,“护身的?保命符?你还想活着回去?”
江松斜了瘸子一眼,“是死人。死人用这个弹了我脑门。”
“战场之鬼,从不索命。”
江松说:“他们问我为什么。”
瘸子问:“为什么?”
江松看了我一眼,只是将串挂的子弹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他走开。
就像瘸子在他面前的愤怒永远只是爆发不出来的火山,他会说出来的也只是露出水面的小小一角冰山。
于是瘸子也知道他绝不是在玩笑。”
于是他也走开。
离得很远瘸子就看见他们的伤员,瘸子也看见坐在人群之外的康丫,他倚着一具具尸体,而人群正围成一团在抢救什么,估计又是哪个快到头儿了的伤员,无人来管瘸子不知道是不是该当朋友的康丫。瘸子看见也听见康丫瞪着人群在咳嗽,那是一种揪心而压抑的咳嗽,因为那来自一个被打穿了肺的人,你几乎能听到他重伤的内脏在咳声中抽搐。
瘸子看着他,慢慢向他靠近。瘸子靠近他的时候他轻轻压抑着自己的咳嗽。
于是瘸子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抚摩他有些抽搐的脊背,康丫以一种让他想不到的精神回过头来,那份精神源于惶急,“兽医死啦!”
瘸子说:“那家伙是老不死。你没事?”
“我没事啊!兽医啊,毒气来了他不跑,拿湿布给我们堵嘴,自己吸进去好多,肠子都烧烂了,一翻白眼,死了!”
瘸子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而且康丫精神成这样,实在让他觉得不用担心他。我转向对着那群傻瓜叫嚷:“让开啦!人晕了就不要围着!这是催泪气又不是芥子气!他是呛的!”
人们散开,蛇屁股在拉着郝兽医的双手做一种展翅般的动作,瘸子不知道他从哪一点儿觉得这样可以救人,不辣正在郝兽医的胸口猛捶,那是他以为的人工呼吸。
瘸子冲着不辣说:“滚开啦!郝兽医会被你捶死的!拿水浇他!”
水泼在兽医的脸上,郝兽医呼吸着,被吸进鼻子里的水呛了醒来,他咳嗽着坐了起来,而以为他要死的人们发一声嘘声一哄而散去各忙各的。
“毒气啊毒气!…小日本呢?”郝兽医说,然后瞪着众人,“都没死啊?”他开始摸自己的胸口,“胸口咋这么痛呢?”
蛇屁股呸了一口,不辣沮丧而愤怒地揉着自己捶郝兽医捶得快肿了的手。
“石头硌的。”瘸子说。
“我说呢。日本又被砸跑了?…我说你们打仗就打仗,日日日日的跑来跑去搞走马灯干吗?”郝兽医问。
瘸子说:“那是战术。说了你懂?”
郝兽医扒拉开瘸子,后者没因他这一下过于猛烈的动作而生气,因为瘸子也听到了,在郝兽医醒过来后康丫不再压抑他的咳嗽,那咳得真是天翻地覆。瘸子回过身来,正好看见康丫将一口血吐进了黑暗里,然后歪倒下来。
康丫,原运输营准尉副排长,没车开的司机,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因外行而毫无必要地被击穿肺叶,被扔在呛死人的毒气里咳过了日军第十四次攻击的始终。瘸子想他的肺大概已经咳碎了。
他们几个想将康丫搬到一个稍舒服点儿的地方,却发现没有更舒服的地方,只好将他放回他倚着的那具尸体上,瘸子发现那具尸体就是他费了牛劲拖过来的伤员,只是已经死了。
在这通折腾中康丫倒不再咳了,瘸子想被打碎的肺叶大概已经被他从气管里咳出来了。
康丫说:“不咳了。”
于是他们手足无措地庆幸着,“好了好了。”“不咳了。”
他又说:“谁也不拿我当弟兄。”
郝兽医没有听清,“什么?”
众人有点儿挠头,他这话冒得没来由。
“不辣问我要什么。我就想,”他多少有点怨气地说,“谁也不拿我当弟兄。我知道,我天天跟人要东西,贪小便宜,谁要拿我当弟兄?”
瘸子说:“其实你什么都不要。你就是想出点儿声,让人看见你。”
瘸子被人踢了,他不知道是谁,郝兽医、不辣、蛇屁股都有可能。
“我拿你当弟兄。要麻死了,我也没弟兄。”不辣说。
于是康丫就高兴了点,和不辣相互摸索着,“我要照镜子。”
“什么?”不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开车的时候照反光镜,车叫日本飞机炸掉了,天天跟步老鼠跑,忘了我都长啥样了。”康丫说。
不辣诚恳地说:“你长得比我好看。”
瘸子踢了不辣一脚,“镜子!谁有镜子?”
郝兽医也跟着吆喝:“谁有镜子?镜子?”他甚至有点儿高兴了,“这个好办。”
但大家忙着包扎、移尸、工事,有人看傻瓜似的看众人一眼,有人摇摇头,就是没谁有一面镜子。
瘸子说:“刺刀。”
“啊?”郝兽医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瘸子说:“磨刺刀。”
于是众人开始磨刺刀。
搜罗来的刺刀已经被他们磨得锃亮,众人几个横横竖竖地把它们在康丫面前摆成了一个方形,还缺几大条。瘸子叫不辣,“就差你啦!”
不辣还在磨,在自己衣服上又使劲擦了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