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害我们掉坑里的是实事不是道理。你杀过半个鬼子?治好过一个人?能不能做成件事再来讲你的道理?”孟瘸子说着,同时开始趁热打铁,“他会把我们全扔给日军。我没说他是汉奸,可他是疯子——咱们从天下掉下来疯到现在,上天时五十多个,现在你们点点数,疯剩二十二个了——被个疯子带着乱跑,在日军的防御圈里疯。”
不辣轻声地说:“要麻也没了。”
豆饼更轻声地说:“要麻好着呢。”
孟瘸子瞪了一眼这两碎嘴,以免话题被引到不知何处去。
而迷龙总是直切主题的说道:“我整死他!”
孟瘸子明着劝迷龙,实际上煽风点火,“你整不死他。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剩吐着舌头喘气了。”
迷龙挥了下撬棍,这家伙拿着机枪,可他也没放弃撬棍,这家伙本性上有点儿贪,“谁跟他磨嘴皮子了?我真整死他!”
他吼完了,众人陷入沉默当中,沉默得很暧昧,大部分沉默地看着迷龙,只有郝兽医和阿译若有所思地看着孟瘸子,随后孟瘸子说道说:“你们都不吭气?你们吭个气?”
没人会吭气。他们有时敏感有时愚钝,现在他们因敏感装愚钝。
孟瘸子接着说道:“算了迷龙,他们不会让你干的。他们也不知道那家伙哪儿来的又是干什么的,咱们团长是虞啸卿,他嘴巴一动就说虞啸卿死了,他是团长。我拿马口铁剪两星子往衣服上一整也能这么说——可他们就能被那玩意儿骗得团团转。”
迷龙不傻,他的直觉是精明的,他立刻明白了这种会意格,于是他扫视着——或者说蔑视着所有人,“哦,懂啦,就是说装孙子的时间到了。是吧?”
“嗯。到点了。”孟瘸子点点头。
现在他们有点儿沉不住气,有点儿蠢蠢欲动,他们看孟瘸子和迷龙,低下头,再看迷龙和我们。
康丫嗫嚅着说:“我说…那啥,有别的法子没?他高低也救过我们。”
“迷龙也说过整死你整死我,你我死了吗?被他打趴下得了——迷龙,你说的是把死啦死啦整晕啦,对吧?”说后半截话的时候孟瘸子转向迷龙。
迷龙点头,“嗯。他扛揍的话。”
几人表示同意,“他挺扛揍的。”
不辣迟疑着说:“我们…我们二十几个怎么也能把他拖回国,他再疯下去早晚是个死…这也算救了他对不对?”
“你们算是开窍了。他救过我们,现在我们在救他-营座,你说呢?”孟瘸子看着阿译。
他们的营座一直在看着表,这会儿表好像变成了最好看的东西。我看了看那表,把他的脑袋扳起来看着我们。
“别看了,表也不是你弄回来的。再说你忘上发条了——看着我们。”我在提醒阿译表是谁帮他弄来的。
阿译的嘴好像被缝上了,但终于点了点头。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孟瘸子说道:“营座的意思,这事不是迷龙干的,是我们所有人干的。”
没人吱声,但孟瘸子坚持着看到除郝兽医外的每一个人都点了头。
迷龙说:“你这话真是清楚得像脱裤子放屁。你是个坏东西。”他绷着脸,但无疑是有一点儿感谢之心的。孟瘸子也绷着脸,“得说清楚。我不坑人。”然后碰了碰他的撬棍,那家伙在这上边有点儿少筋,反而猛挥了一下,直到瘸子跟他小声说:“会打死人的。”
于是迷龙明白了,去收拾他的撬棍。那用不着我帮手了,我看了看旁边的郝兽医,老头儿郁郁地坐了下来,然后孟瘸子尽力从他身边绕开。
郝兽医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烦啦可真还是不坑人。不坑人呵。”
那是含讽带刺,就站在他身边看他还有什么说道。
老头儿叹息道:“…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孟瘸子看着老头儿。
郝兽医再也没说什么,于是我看着迷龙在那用藤条缠裹他的撬棍,最细心这种水磨功夫的蛇屁股过去帮他。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那表示某种妥协,于是我也就沉默。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只是一群无法主宰自己的人,无法主宰自己,可也不愿意被别人支配。
这样的行为当我们多少有点无精打采,我们沉闷地或坐或立,没人说话。迷龙拿着他那根缠得怪里怪气的藤蔓大棒时也不那么生猛。周围并不安静,枪声一直在遥远地传着,实际上从我们落地后,枪声一直在提醒着我们已置身战场。
终于看着江松从雾霭中出现,他的枪提在手上,从枝叶和雾霭中猫着腰过来,迷龙就想迎上去,孟瘸子踢了他一脚,迷龙站住了,等着死啦死啦过来。
江松在接近他们时把枪挂回了肩上,那是一种终于放松的姿态,而他脸上有一种阴睛不定的表情,“前边有…”
然后他打住了,因为他看见了迷龙的表情也看见所有人的表情,那是一种在门顶上放了一整桶水然后等着某人推门的表情。迷龙不再等了,把棍子猛挥了过去,但那家伙猛往后跳了一下让棍子挥空,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迷龙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追。
这帮货暂时还没有帮迷龙的勇气,只看着迷龙和江松在丛林里绕着树跑,看着迷龙的棍子屡屡挥空,江松非常缺德,他脱得跟众人一样光却没脱鞋,而迷龙却一直无法在死人身上找到合他尺码的鞋,现在江松开始上蹿下跳尽找一些多灾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