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被袭窗而来的冷风吹灭,老者手中的琉璃瓶此时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笼罩了整间屋子。床上的人轻声嘤咛,侧过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丝毫不觉有他。
装蝴蝶的竹篓子并排挂在窗边,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那在夜色之下显得更为诡异的荧光。老者曾见过邻国进贡的夜明珠,那光华跟这比起来,算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把篓子口的木塞一个个取下,顷刻间蝴蝶全数飞出,直扑他手中的琉璃瓶,化成五色光束钻入瓶内,顿时瓶身的白光变成混合五彩,使屋子陷入更诡异的氛围。
老者对眼前异常的变化未觉不妥,按照仙者的话把琉璃瓶搁置窦扣枕边后,径直走到案边,重新点燃烛火,提笔着墨。
枕边的琉璃瓶源源不断向窦扣胸前的勾月印记输送光能,不知过了多久,流光全数附入了体内,琉璃瓶随后化作一缕白烟萦绕老者周身,片刻后消失殆尽,屋内只剩烛火映衬着佝偻的身影。
‘扣儿,爷爷只能陪你到这了。其实你并非爷爷亲孙,而是多年前一仙者所托,爷爷亦不知你身世,只知道五蝶现世,乃你下山之日,爷爷消亡之时。爷爷这一生争权夺势害人无数,晚年有你相伴已是上天厚恩。下山之后切记为人和善,诚实正直,能吃苦受累就能生活,勿念。’
翌日,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幸福香甜,直至被停在窗边的鸟吵醒。
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窦扣懒洋洋地爬起来,心里纳闷着爷爷今天怎会没有叫她起床。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穿戴好衣物,不经意间看到爷爷趴在桌上,旁边放一页黄纸,蜡烛已经燃尽。
直觉不详,窦扣走过去先是推了推爷爷,没有反应,然后拿起黄纸……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那捏住信纸的手颤抖不停,窦扣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神情呆滞。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是梦吧?还没醒?快点醒!她使劲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会疼!真的会疼!接着整个人瘫了下去,许久回不过神,连哭都忘了。
突然山摇地动,让本就破旧的茅屋更是不堪一击,眼看就要坍塌,小小的身躯却无法拖动老者的遗体,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扣儿不下山了!扣儿不抓蝴蝶了!扣儿以后都不会乱跑让爷爷担心了!……”嗓音哭喊到嘶哑,案上的人却丝毫挪不动半分,猛然一根屋粱砸下,正中老者背脊,整个身体连着桌子一起被压垮在地,像是警告也是提醒,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再不出去,她自己也会没命。
“爷爷!……”窦扣绝望地松开手,连滚带爬避到屋外,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家在自己面前塌陷得面目全非,继而慢慢沉入泥土,最后不留一点痕迹,仿佛这里从来不曾有一间屋子,不曾有篱笆院子,不曾有一对爷孙在此生活了十几年。取而代之的是迅速长出的竹子,似乎急于掩盖这里空旷的一片。
窦扣尚未成熟的心智久久无法接受眼前这翻天复地的变化,如同被人从天堂丢入地狱,她对山下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在极度的内疚中化为泡影。
‘早知道不去捕什么蝴蝶了,这样爷爷现在还会坐在院子里,她还能依偎在跟前撒娇,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的错……’
孩子的心始终是单纯的,她哪知,即使她不作为,命运之轮也会沿着轨迹悄无声息地运转。此时万里之上,一团祥云内,手持拂尘的仙者瞇眼看着林中所发生的一切,神情淡然深稳,仿佛一切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
以前想偷偷跑下山,这竹林中每条路都有她的足印,然而就像一个迷宫,费尽心思还是回到原地。现在眼前突然出现的平坦大道却是窦扣从未见过的,想来这一切都是爷爷口中那个神仙的安排吧。她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条,系在其中一棵大竹上,当成是爷爷的墓碑,以后如有机会回来,自己也能找到当初生活的地方。
窦扣拜了三拜,擦了把脸,胸前的淡色印记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迅速隐去,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