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哈哈哈……”李自成大笑,书房都被震得嗡嗡直响,“王先生,本都督原本乃是白丁,想要报效朝廷,有门路吗?”顿了一顿又道:“王先生倒是两榜进士出声,那又怎么样,不知道这些年,为百姓、为朝廷,建造了哪些实用之物?”
王徵顿时语塞,他何尝不想将自己的研究,转化为实物,以便造福于民,对他自己来说,也更有成就感。
但大明的仕林,一向对研究颇为排斥,最有用的物事,他们也是嗤之以鼻,还斥之为“奇技淫巧”,别说生产出售,就是白送,他们也看不上。
他还是进士出身,位列仕林之列,若是换了李自成这个白丁,还不当做盗贼、妖人送入监狱?
大明境内,传教士甚多,并非只有一个汤若望,为何其余之人,都是平平无奇?
想到这儿,他倒是有些同情李自成遭遇,“大都督,生产出这些物事,花了不少银子吧?”
“为了百姓,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是值得的,”李自成笑道:“百姓是什么?百姓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如果上位者不能关心他们的疾苦,又有谁来关心他们的死活?”顿了一顿,又道:“如果百姓缺衣少食,还能对付一阵子,万一断炊了,像陕西的百姓那样,没有隔夜的粮米……”
王徵心中一动,他的宅子在西安府附近,已是感受到盗贼的威胁,正寻思如何自保。
如果像李自成所说的那样,上位者关心百姓,让百姓丰衣足食,又何来盗贼多如牛毛?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可京师的大佬们,有谁真正关心过盗贼的生活?他们原本就是普通的百姓呀!若不是陕西连着数年发生大旱,谁愿意造反等着杀头?
他忽地想到,自己从固关过来,虽然没有京师的繁华,百姓却是安居乐业,不像陕西,到处都是盗贼的烽火,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李自成是如何做到的?他真的是百姓爱戴的盗贼领袖吗?还是这一切都是表象?
“大都督,在下有一事不明……”
“王先生不必客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李自成皱着眉头做深思状,难道百姓这着棋,还不能打动他?
王徵拱手道:“大都督,只隔着一座陇山,为何西宁、陇右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而陕西的百姓,却是落草为贼,官兵清剿不尽?”
“陕西百姓为盗,起因是连着数年大旱,百姓无粮可食,为了活命,不得不揭竿而起,依靠打家劫舍,将自己的灾情转嫁至别人头上,以致灾民越来越多,止之不绝……”
“……”
“原先没有受灾的百姓,即便正常从事生产,粮食也是被盗贼所夺,沦为灾民,被迫加入盗贼一伙,这就壮大了盗贼的力量,”李自成自忖,陕西的盗贼,三份天灾,七分人祸,“如果不能赈灾,从根源上解决百姓的粮食问题,盗贼问题亦是无解!”
“先前的三边总督杨鹤,不是主张用银钱安抚灾民吗?不但没有消除盗贼,杨鹤自身也是落得斩首弃世的下场……”
“那是他的路子不对,手中的权力亦是不够,”李自成道:“彼时盗贼不过十数万,杨鹤得了银子、粮食,分发下去,盗贼转而为民,蛰伏一段时间,不过,一旦钱粮耗尽……”
这也是王徵的担忧,朝廷不可能永远养着这些灾民。
朝廷的税赋主要用在辽东的军饷上,根本没有足够的钱粮长期养着他们,而且,现在盗贼几乎遍及陕西和山西,人数达到数百万,“大都督,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有,可惜朝廷无法实施,”李自成慨然叹道:“要永久解决陕西的盗贼,只要一个法子:陕西大旱,地里长不出庄稼,只能将这些百姓迁往他地,重新分发土地,在土地有收成之前,朝廷赈以钱粮,一旦百姓的粮食接济上了,谁还会铤而走险,干着杀头的勾当?”
“大都督说得是,”王徵紧盯着李自成,也不似开始那般孤傲了,李自成的话,让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西宁、陇右可是按照这种法子?这个法子在西宁、陇右行得通,为何朝廷就行不通?”
“百姓迁往他地,只要给予钱粮、土地,他们多半是肯的,问题不在百姓身上,”李自成啜饮口茶水,淡淡地道:“杨鹤当年是给出钱粮,但土地呢?百姓没有土地,只能坐吃山崩,一旦钱粮耗尽,就会重新成为盗贼!”
王徵道:“大都督所说的土地……”
“大明的土地,都有自己的主人,谁肯将自己的土地,拿出来交给灾民耕种?”李自成眯上双目,缓缓摇摇头,“普通百姓,自己的土地都是不够耕种,又怎会交给别人?而占据大量土地的宗室、仕林、富商大户,一向都是嫌鲸吞不足,又怎会去管这些贱民的死活?”李自成笑道:“视角转换,王先生家的土地,愿意拨出多少安置灾民?”
王徵想想也是,他就是仕林的一员,家族为了给子孙积攒土地,恨不得……“那西宁、陇右,大都督又是如何解决的?”
“枪杆子!”李自成接过何小米手中的步枪,向王徵扬了扬,“为了让所有的百姓有饭吃,西宁和陇右地区,土地都是重新分配,保证没每个壮丁都能分到足够的土地。”
王徵若有所思,李自成在西宁、陇右的做法,朝廷万万做不到,别说富商大户了,占据更多土地的宗室、仕林,朝廷从来没想着从他们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