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天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紧紧一动不动凝视着他的众民众,那眼神有如垂死之人的遗嘱、前线士兵的生死状。弈天已经回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右手按在心口,平复下忐忑不安的呼吸,躁动暴乱的心跳。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全都吸纳一般。然后,他憋着没有呼出来,睁开眼睛,拖着重如铅块的左脚摩擦着地面滑过不到半米的距离。紧接着,落在后方的右脚呼哧一声收了回来,双脚并拢。顿时,憋在口中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了出来,弈天身形不稳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触手可及的门帘。微风一抚,门帘一晃,弈天只觉眼前一阵乌黑,差点没有晕过去。数十名已经贴着墙角挤成一团的民众也险些扔掉手中抖动的火把长矛,拔腿就跑。这些人已经如同灌满水的木桶,稍稍再有一点惊吓,木桶便会挣断捆绑着它的钢丝,爆炸开来。
弈天把心一横,举起火把撕裂呼呼的风声便砸在了门帘上。着火的门帘落了下来,在门口熊熊燃烧,转眼变成一团乌黑的灰烬。
弈天睁开紧闭的双眼朝里望去,目光一寸一寸小心而又不安地深入乌黑漫长的洞穴。那一刹,他感觉茅屋是如此巨大。
门外的火光映射了进来,照在木板床上背对着门口躺着的人身上,安详宁静,如一面平淡的湖水般波澜不惊,抚平门外近百人躁动不安的心。房间里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尸首横陈,血流一地,看起来与寻常无异。
弈天紧绷的神经如同厌战的人卸下了一身重铠、裸着身子跃入水面,立刻松懈下来。他自嘲似地笑了笑,随后转过身朝离开这里的方向走去。
“这小子,恶魔来了都能睡得这么香!”一名举着火把的民众擦着弈天的肩膀嬉笑着走了过去,想要走过去叫醒床上躺着的男子。在男子与弈天擦身而过的刹那,弈天的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他忆起满腔的血腥味,猛然醒悟——眼睛有可能看错,熟悉的气味绝不会撒谎!
弈天大惊失色地飞转过身想要阻止男子的举动时,男子已经走到了床前,俯下身子,拉过沉睡的男子——
接下来的一幕令人脑海中骤然一片空白,耳中嗡鸣恍若一头巨兽贴着你的耳朵咆哮。紧接着,血腥恐怖的一幕有如锋利的银针刺穿了在场每一人张大的瞳孔,眼前也变得一如黑夜般漆黑。众人只感觉身体如同被人拦腰折断,失去重心重重地倒了下去。紧随其后肠胃一阵海啸崩浪般的滚涌,胃里一切能吐的东西都如同黄河大决堤一般倾泻了出来。
弈天抬起头来噩梦初醒一般地看了一眼正面被啃噬得只剩骸骨的尸体,险些呕吐出来。赫然翻过身来的死尸在第一个照面便将上前拉他的那名民众骇得面色蘸白,眼珠凸现,身体猛地一抖便翻着白眼倒在地上。片刻之后,民众便双腿一蹬,一命呜呼,俨然是被下破胆了的。
弈天这会才真正明白,当真正面对这样的恐怖和残忍时才能真正感受到那占据每一个细胞乃至寒毛的恐惧是如何一点一点地蚕食你想要活下来的yù_wàng。在那种可怕的时候,你再也不会去想到逃跑,想到哭号,想到呼吸,甚至连如何去害怕也会遗忘。全身的细胞变得白纸般苍白,然后黑色的恐惧会慢慢在上面描绘出一幅幅妖魔鬼怪恶灵邪神的图案,一个个张牙舞爪与你脸贴着脸,仿佛马上就要将你吞食一般。紧接着,多半你就会不省人事,漆黑的脑中意犹未尽地放映着噩梦般的画面。
茅屋里,一具尸体侧放在低矮的床上。这是一名男子,一名年轻的男子,只是他的面容仿佛遭了千万只乌鸦锋利的喙啄食一般,坑坑洼洼,裸露出鲜红透白的头骨。他的一颗眼珠从发黑眼眶里抖落了出来,牵动着神经血管挂在嘴边。另一颗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凝结着血浆的凹陷眼眶。他的鼻子,他的嘴唇甚至他的耳朵都已经被咬掉,只留下血肉模糊的底部。更可怕的是他的咽喉,咽喉像是被强壮有力的双手一把撕开,如同撕扯鸡腿般地撕开,一半已经下落不明,或许是落入了怪物的嘴里,亦或许是掉落在房间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只要有人走近便会踩到。白里透红的气管从咽喉底部伸了出来,垂在半空,轻微摇摆,似乎还有着向外呼出的其体。男子的胸腔更加惨不忍睹了。他就像一只被人活生生开膛破肚的家鸡,肋骨折断,里面的内脏已经被掏空一空,只留下空荡荡的胸腔和满腔泛着白沫的血液,咋一看,像极了刚刚做完手术还未来得及缝合的病号。
下半身是男子相对残存比较好的地方,仅仅只是一层皮都被掀了起来,每一寸皮肤都滴着鲜血,如同一只红彤彤血淋淋的怪物,不堪入目的怪物……
在破晓的白光中,弈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去,天光大亮,些许照耀在他的脸上,浮现出苍白无力的面孔。
一路上,弈天看着周围行走着的民众身形无不东摇西摆,顿时悲从中来。每一个夜晚之后,他们都显得更加沧桑与无力。像是被绝望的迷雾遮蔽了双眼,他们的脸上毫无血色,像极了得了绝症病入膏肓的人。
渐渐的,弈天也被大伙儿低沉的情绪所感染,缓慢地低下了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灰色的土地。
“恶魔!恶魔!恶魔……”疯疯癫癫的原州反反复复地这哼着两个字,挥舞着手中的树枝,面色潮红,小步跳到弈天的面前。
“恶魔!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