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军队开拔的那天早晨,他完全不关心目的地是哪儿。他会继续服役,但是对此他只是默默地接受,毫无热情。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早晨九点一刻在附近铁路支线上车,把剩下的口粮放进军用背包里;这就是他要知道的一切。副连长已经率领一支小先遣队走了。连里的东西头一天已经收拾好了。全连于七点半列队集合,帆布军用背包都摆在营房门前。那是一个令人十分兴奋的早晨,他们错认为派他们去保卫边境。打那时起,他们一年要换防三四次;这一回,他们新上任的指挥官正在进行一种不平常的“安全”表演,甚至麻烦到要他们把制服上和运输工具上的标志统统摘下来。这是“极有用的战争状态训练,”他说,“如果我发现有营妓在那头等待着我们,那我就知道泄密了。”
厨房的炊烟在晨雾中漂浮,营房驻扎在那里,就像一个迷宫,由许多线路构成,描画在一个未完工的房屋建筑设计图上,仿佛是最近由一群考古学家发掘出来似的。
而后,炊烟便被硝烟代替了。
血腥的普法战争对拿破仑四世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
记得那一夭,太阳照样愉快地升起,预示着中午一定会很热。树林上面浮着一层金黄色的光辉,地势低的那些牧场上升起了白雾。洁净美丽的村庄,在凉爽中醒来,有河流和泉水的田野,像带着露水的花束一样妩媚。可是这个美丽的日子并没有给谁带来欢笑。因为人们刚看见皇帝和太子正围着堡垒转圈子,他望望邻近的房子,又到了河对岸,从那儿用望远镜观察地形;一位将军陪着他,好象在向他解释什么。随后将军在围墙后面,树后面,和洞穴里布下了岗哨。
那一天自己总是很紧张,咬紧嘴唇,额头上现出一道愤慨的皱纹,时不时踮起脚来,眼睛紧盯着树林那个方向,好象他想看到普鲁士军队打来似的。他的副官脸色苍白,严肃地走来走去,把士兵们需要的东西送给他们。他们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煮浓汤,有的在打趣说笑话,等着吃饭。
将军显得非常有信心,“这儿是一座真正的堡垒,”他说,“我们一定可以坚持住………那些强盗打不进来的。”
皇帝听了他的话,一句话也没说。他还是坐着,军刀夹在两条腿中间,眼睛盯着远处,仿佛在做梦。
已经十点钟了。天气很热。一片令人沉闷的寂静。士兵们在院子里敞棚的阴影下已经喝上浓汤了。村子里没有一点声音,居民们全都把房门和窗子堵好。一条狗孤零零地留在路上,吠个不停。从热得昏昏沉沉的树林和邻近的牧场,传来遥远而悠长的声音,那是由散漫的微风合成的。一只布谷鸟叫了几声.接着更加寂静了。
在这沉睡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枪声。将军连忙立起来,士兵们放下还剩下一半的汤盆。不到几秒钟,所有的人都走上战斗岗位;堡垒上上下下都布满了人。将军这时走到大路上,他什么也看不见;大路朝左右两边一直伸展开去,白晃晃的,一个人也没有。第二声枪声又响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连个人影也没有,可是他回过头来,却看见树林那边,在两棵树中间,有一小团烟升起来,好象空中飘浮着的一根游丝,树林还是那么幽深宁静。
防守在这里的法国士兵和隐蔽在树木后面的普鲁士军队之间,互相开枪射击,而且枪声越来越密。于弹嘘嘘地穿过河上空,不过双方都没有伤亡。枪声是没有规则的,每一个树丛里都有枪声发出来。可是仍然只能看见被风吹得缓缓摆动的轻烟。这样过了将近两个钟头。皇帝踮起脚来,隔着一堵矮墙朝外面张望。他们特别对一个小个子的士兵感到兴趣,这个士兵守在河边的一只旧船壳子后面,他趴在地上窥伺着,一有机会就开枪,然后爬到背后不远的一条沟里去装子弹,他的动作是那么滑稽,那么狡猾,那么灵活,不管谁见了都不由得要微笑起来。他准是看见了一个普鲁士兵的头,因为他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把枪抵在肩上瞄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枪,一发敌人的炮弹飞来,落在他身边不远处爆炸,他大叫一声,翻身倒在沟里,象一只刚宰杀的小鸡的爪子那样,僵直地抽搐了一阵。他的胸口中了弹片。这是今天皇帝看到的第一个阵亡的人。
“陛下,您最好不要再待在这儿了。”将军有些担忧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