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慎槐再次遇见她是在第二天的中午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大睛天,整个战地医院的帐篷外都晒满了被子床单,人们仿佛被阳光感染了似的,全都走出了帐篷,连不能自由行动的重伤号们也都被医护人员抬了出来,晒吧,让阳光游遍全身走遍心壑,让温暖烫平伤痛带来的阴霾吧。
杜慎槐照例一个人来到了营地边缘的山溪边,人们都说高地下来的人都成孤狼了,他不在乎这个,孤狼就孤狼吧,好几个同袍都留在了那里,甚至连遗体都没有留下,他们本来就是孤独寂寞的。正抽着烟呢,靠近生活区的伤员们起了某种骚动,他正疑惑着,她就出现了,他们的战争女神出现了,她的出现一现子就抓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的目光充溢着热切与盼望,犹如众星捧月似的,他想她一定是意识到了在营地边缘的某块溪石旁有一道似曾相识的炽烈目光也在凝望着她,也许是不经意,也许是有意,就在她步入护理区的时候仍然姗姗地回过头来深深地扫视了一遍营地边缘的山溪;发现他了吗,他的心一阵紧缩,直到她充满困惑的眼神开始转向别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的冲动依然只是发自心底的渴望而已。
“阿湘!来一个,唱一个吧!!!”
“阿湘!”她叫阿湘吗?他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虽然不完全,但是人群里爆发出来的阵阵欢呼让他窃喜不已,此时,他才发现自已是如此的怯懦,甚至连问她的名字都不敢,只能躲在人群的背后分享别人努力的成果。
在高地上作为敢死队员,向前猛冲时,他没有怯懦过;用竹制爆破筒轰击敌人的暗堡时,他也没有怯懦过;和敌人面对面的用刺刀拼杀时,他也没有怯懦过;哪怕是因为杀了仇人而背井离乡来到越南,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他都没有怯懦过。
不管怎样,必竟他已经知道了女神的名字,如此美丽多情的名字,他的心又一次不自禁的陶醉起来。虽然他与她隔着诺大的空间距离还有纷至沓来的人流,但还是无法控制的开始触摸到自已深埋的爱意,并急于把它剖白于天下。点燃第二根烟的时候,他就决心给她写信了,随着明灭的烟火他一遍遍构思着他与她的第一封信。正逐磨着,那边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仍然是那首歌,天使的声音,天使的温柔,催人泪下让人浮想联篇,歌还末唱完,他就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并且是高高地站在声停。风声停,人声停,他终于又一次与她专注地凝目了,她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并不再带有昨日的惊异与惶恐;已经感觉不到自已的意识了,只是那么傻傻的站着,看着,真想躲开她的目光,但就是无法节制的继续凝目,脸上第一次泛起了火辣辣的红潮。这真可笑,在这血雨纷飞的地方,他意然产生了这样的爱的冲动。
夜,不知道时间的夜;还有雨。不知道轻重的雨;一切都在帐篷外的树影摇曳中狠狠地击中他刺穿他磨透他。其实心里仍然在拒绝这种似明还暗的情愫,他将身体整个裹进被子里,也许他是怕别人看见自已早已热泪滂沱的脸,又或许是怕别人觉察到内心深处的隐秘与脆弱,不管如何,并不厚的被子仍然给了他与世隔绝的安全感。
战争结束后。按照常例,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是会被裁撤的!他也许会拿着丰厚的赏银,会回到日深夜想的家;可军队呢?同袍呢,还有阿湘呢!这些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都将在不久的将来别他而去成为永恒的记忆吗?想到离别,他的心不由得颤抖,不由得被抛入狂风巨浪中煎熬!
作为一个天xìng_ài武之人,这支军队给他留下的太多东西都太深刻了。不能否认,刚加入这支军队时,他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有太深的认识,民间所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但在经历过辛苦的训练和高地上的血战之后,让他的思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在高地上的血战经历更让他的生命经历了前所末有的震憾和激跃。
在突然来临的死亡面前,他自已也怕的浑身发抖。可自从摸爬过那片鲜血染透的大地,煎熬过那大炮机关炮步枪和火箭构就的弹雨火幕后,却恍然明白并非如此;不管是谁,只要你置身战场,都随时会死在敌人的子弹或炮火之下,生命,这是一个人拥有的最根本最宝贵的东西,别的一切都是附属其上的。失去了生命,你便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失去了整个世界。这些相继涌出来的思想看上去十分明了简单,然而它们又确是他过去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也正是因为它们如同常识那样简单明了,此时才让他的心深深为之震颤。
夜雨沥沥,失眠的神精再次觉察到疲备的时候,挣开被子,睁开眼首先他听到的,不,是用全部生命被动地感觉到的,是一种深沉而博大的宁静。它来自这个辽阔的雨夜,又似乎来自那个使雨夜的本源之地;它既是空旷的,包容了一切的虚无,又为全世界的风声,雨声,为帐篷外风雨中树木的摇曳。
在这样一个无处不在而又渗透在一切之中的寂静里,他重又意识到了床边那由数个弹药箱组合而成的柜子的存在,望着同样搂着被子憨睡的弟兄们,他猛然感觉到一种从末有过的清醒;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死去的弟兄们,想到了仍然沐浴在弹火里的阵地和坚守其上的士兵们,还有阿湘,还有他那份骤然而至的爱;甚至想到了今后,想到了他对她的生活所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