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可知,钧瓷没有重样的,”他说,“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所以说每一件钧瓷都是世上惟一的东西,能不珍贵吗?而且这可爱的东西原是山间的瓷土,成型后,入窑,变出各种神韵,本来已是炉火纯青。但它仍在不停地开片。”
“什么是开片?”林逸青顺着他的话问道。
“看到这瓷炉身上的冰裂纹没有?”他指着上面细细的,像须根一样交错的纹路说,“你看着是裂纹,一摸。却是光滑的。有了这裂纹,使瓷‘活’起来了,它是瓷的精神和血脉,是鲜活的生命。它在不停地‘开片’,就是说。它的纹路,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一点点细化。开片时,有很轻微的声音发出,你听!”
店老板说着,把瓷炉放在了林逸青的耳边。
“没有声音啊。”林逸青听了一会儿,说道。
店老板把瓷炉放在自己耳边,听了听,很遗憾地说:“现在这街上太吵了,自然是听不见。在夜深人静。心如止水时,客人如把钧瓷放在耳边,会有轻微的声音,如铃似琴,像一朵花开。现在的人都很浮躁,能听到这些声音的人极少,但是,它的确一刻不停地在开片——不管你知不知道。”
林逸青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不由得惊讶不已:“这么说,这瓷。真成了有生命的东西了!它不停地开片,今天的它,跟昨天,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是的!”店老板点头说道。“一件钧瓷,开片的生命是六十年……六十年的坚持,瓷花一片片细化,玲珑,也是它最值钱的时候。”
林逸青抚摸着这两件瓷器,心想怎么会?怎么会呢?开片。更像是一种传说,或者说,像一种禅语。他想了想,又问:“敢问老板,你干这行应该没有几年吧?我看你年纪并不算大?”
店老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的,但我家已烧了好多年的瓷器,往上追溯,我的父亲,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是干这行的。闹长毛那会儿,我的爷爷,曾为保护一件瓷器,差点儿被活埋。爷爷后来逃到一个偏远的山沟里,荒无人烟,有风的夜里,能听到野狼的长嚎。”
“噢?竟然是这样?”听到店老板的这番话,林逸青不由得肃然起敬。
“我爷爷是著名的烧瓷高手,最擅长的,是做超大件的瓷器。瓷器行有句话,叫‘一寸高一寸险’,过大的瓷器,如果考虑不周全,在烧时会炸开裂釉,一下子废掉,我爷爷那会儿在山里,不停地研究他的瓷器,他的目标,是做一个一丈高的净瓶。为做这个净瓶,我爷爷付出了全部的精力,挑战自己的极限。”
“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净瓶?”
“那一年长毛刚刚平定,京里一位大军机需要做一个一丈高的瓷瓶,找了好多的工匠,许以重金,也没有人敢应下这差事。这时候,不知是谁,举荐了他爷爷。我爷爷出山那年,已近八十岁高龄了,枯瘦得浆汁欲尽,脸上的皱纹,像瓷瓶上的冰裂纹。当时道台大人问:‘你有信心和本事做这个瓶吗?’我爷爷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说:‘还行吧,我试试,给我半年时间。’我爷爷果然没有让人失望。那个瓶子,他当真给做出来了,现如今就摆在皇城的庙里头,作为佛前的供奉之具,谁见了都赞不绝口呢。”
“你爷爷当真是国手啊!他现如今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林逸青很想见见这位传奇的老人,便问了一句。
听到林逸青的问话,店老板的脸上现出悲伤之色:“我爷爷做完那件瓷器,不到两个月就过世了。那件瓷器,让我爷爷所有的精力和才华,在一瞬间绽放,那可是他六十年的积累啊。”
听说老人已经过世,林逸青不由得感慨不已。
“不过,我爷爷是笑着走的,他走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是他说他在山里头做的最得意的作品——就是客人手中的玉壶春瓶。”店老板指了指林逸青买下的那件玉壶春瓶。
“什么?”听了店老板的话,林逸青不由得一惊。
这个瓶子如此珍贵,但对方卖的价钱并不是很贵(即使如此,也非普通人能承受得了),他不由得很是奇怪。
“客人勿怪,我之所以把它卖给你,是因为看到它便会想起爷爷,心中悲伤,我看得出来,客人是个懂瓷爱瓷的人,这瓶子交由客人收藏。我也放心。”店老板象是明白林逸青在想什么,笑了笑,解释道,“客人能识得这瓶子的好。喜欢它,便是缘分。”
“那便多谢先生了。”林逸青拱手为礼,然后小心的将瓶子装入一个店老板给他的木盒之中。
“我观客人气宇不凡,绝非寻常之人,不过此前却未见过客人。”店老板一边动手帮林逸青打着包装。一边象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噢?先生因何如此说?”林逸青微微扬了扬眉毛,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这福州城里,喜爱收藏瓷器的贵客,我多少还认识一些,只是客人您却是头一回见。”店老板笑道,“且观客人眉宇间似有郁色,不知是何缘由?可是没有查访到可心的瓷器么?”
听了店老板的话,林逸青心里暗暗佩服此人的观察力很敏锐,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告诉对方来这里的真正的原因的。
自从那天陈婉带着徐睿来见自己。白发苍苍的徐睿当着自己的面直陈冤苦后,他便下定了决心,定要帮助这位老人破了这桩血案,报了血海深仇!
为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