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话他再没说出口,他的灵魂便离躯而去。徐占彪的眼睛,他那处于弥留状态的向上的凝望,他那苍白的脸,岑春轩后来总是不能忘怀。
马凯和卫士们在总兵和同袍的僵冷的尸体前盟了誓,他说,只要老天能让他生还,他誓将为这场血流成渠的败北,为国耻,为恩人挚友的死难雪仇。这位铮铮铁汉,竟没落一滴泪。
不给部队一点儿休息,就在这场大战后的拂晓时分,叛军又开始进军。进军的速度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活象唯恐伊犁将军金顺会溜掉似的。滚滚人流赛如溢洪,在草原汇合沿路一切河渚溪渠,浩荡向前。他们越过丛莽、树林、坟岗,涉过河流,溪涧,毫不延搁。叛军兵马一路走一路壮大,因为从薪疆各地逃亡的大批茴部人都陆续投奔前来。人们带来关于各地乾国驻军的有时互相矛盾的消息。对于薪疆巡抚刘金堂,有的说他还在乌鲁木齐,有的说他已跟各路乾军会了师。可一切纷纭的说法,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整个薪疆都在热火朝天地起事,暴乱的茴部人不仅来到这里投奔叛军,而且还焚毁各处城乡,甩掉他们的部落首领,自行到处拉起武装。半个月以来,乾军兵马不断征讨,好多回人乡镇给毁了,在库尔勒又血战一场。各地城市的巴沙都站到民众一边,而所有其它各地,只不过在听候一句起事的话而已。回兵首领乌斯特曼似乎估算到了这一切,就更加挥师疾进。终于,他勒马来到了特克斯城门口。
特克斯城门大开,城里的哈萨克人一下哗变,投奔了叛军。乾国官署给毁掉了,县官和守兵以及一些来特克斯避难的夏族人都绘砍做了肉泥。特克斯人欢马跃,全城钟鼓齐鸣,迎接叛军的到来。但叛军队伍片刻未留,继续前进。整个地方都举了事,一切活着的人都抓起镰刀,铁叉跟茴部人合做一处。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众,无穷无尽,急急忙忙,都来投奔大营。这时来了消息,确证特克斯将军金顺虽然答应援助各处驻军,但终究没有跟他们真正会师。于是,叛军毫不延宕,挥师再进。通过哗变,通过屠戮,通过焚掠,他们继续向前疾进。成墟的屋台,曝野的尸骸,就是他们进军的见证。他们进军有如雪崩。一路过去,毁灭一切。在他们的前面是田园锦绣,在他们后面则是一片荒芜。他们好似传说中的怪兽,步伐所过,鲜血四溅;嘘气为火,燃焚万物。
叛军的抢劫一直不停,而且不管是谁,只要看去象个乾国人,他们就杀。从残破的窗口,可以见到那大群的人,身上斑斑血渍,卷着单衣袖儿,从这个屋到那个屋,从这个地窖到那个地窖,角壁角落搜索,搜索一切搁楼,搜索一切廊台。时时会听得一声恐怖的喊叫,那就准有一名渤族人、一名夏族人、一个男人、一个妇人,或是一个小孩给他们找着。牺牲者于是就给拖到广场,幸灾乐祸的人们用最恐怖的办法把他们处死。为着争夺死者的残尸,他们竟会互相斗杀。为着逗乐儿,他们把人血抹在脸上、胸上,并且扒出死者热汤汤的肝花五脏,缠到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对付夏人的小孩儿,先抓住他们的腿,然后在暴民的狂笑声中把他们肢解掉。
乱七八糟的人组成的叛军,狂暴到这种地步,最后竞至互相砍杀。天黑了下来,好多老百姓的家都给放了火,谢天谢地,风把火头吹向了城边,这才阻止了火势在全城的蔓延。可巨大的火球熠熠映照,广场给照亮得就象在太阳下似的。叛军的乱子闹的过大,他们的头领要制止也制止不住。
远方传来阵阵可怕的炮声,“他们在那儿打得可真热乎,”打扮成茴部人混在落难人群当中的岑春轩听到一个老人低声说道;“大乾天兵到底总是厉害,可不是含糊的。喝,方春来总兵可是个好样儿的将军。”他指着窗外的叛军:“他们这会儿在这儿猖狂哩,可只要前边挨了揍,他们就要作鸟兽散啦。”
这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蹄卢,一批骑兵骑着口喷涎沫的马,直扑广场。他们的脸给硝烟熏得黝黑,衣服都撕成了碎片,有些人的脑袋用破布破裳缠着,这都表明他们是怆怆惶惶直接打战场来的。
“信佛祖的百姓们,你们快逃命吧,乾国人打了咱们啦!”他们这么高声嚷嚷道。
紧跟着就是一阵大乱。人群动荡,简直就象风掀浪头。骤然之间,惊恐攫住了所有的人。人们抢奔逃窜,可街道却给车r马堵死,一面广场成了火场,逃命无处,人众就开始挤轧,号嚷揪打,揪得喘不过气,呼天抢地,乞求饶命。
岑春轩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阵狂喜,但突然间,又一阵杂沓蹄声响起,这时有好几百茴部骑兵出现在广场上。他们在撒野狂奔,可混乱的民众在前面堵了他们的路。他们就扑向人群,一陴敲,一阵打,把民众打散,然后扬鞭打马,取道奔逃。
“溜起来他们可真象阵风啊!”老人笑道。
岑春轩连转身都未来得及,第二批败兵跟着开到。接着又是第三批。败兵逃命简直成了一窝风,甚至连一些哨兵都着了忙,他们也都想以走为上。
“给我站住!”有的首领向他们大声吆喝道。
街上烟雾腾腾,焰火炙人,到处乱七八糟。那得得的蹄声,那慌张的吵嚷声,那民众的号救声,在这冲天火光之问,汇做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