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庞特.摩根找到了那包信,但却并没有打开,他把东西一件又一件地放回空箱子里,就象刚才取出来时一样;他感慨地唏嘘叹息。他手中捧起一小叠破书时却住手了,心中犹豫了一会儿。
“我要把这些书留在外边,”他喃喃自语道,“说不定其中有本书对我有点用处的。”
阿米莉亚的藏书根本不是文学珍本的特藏。其中有一本希腊文的《旧约全书》和一本伊顿版的《拉丁文法》;一本法小册子;一部不完整的《汤姆.琼斯》,剩下半爿皮封面仗着一根线连结在书本上;一部用极伤眼睛的铅字排印的、拜伦的《唐璜》,这种字体必定是为了眼科医生和眼镜商人的利益特地制造出来的;还有一大本封面猩红、烫金已经脱落的厚书。
皮尔庞特.摩根锁上大箱子,把那一叠书挟在胁下。他回到起居室时,女佣人正在收拾掉他吃剩的东西。他把书放在挨近火炉一角的一张小桌子上,耐心地等待清洁女佣把她的活儿干完。他甚至连吸一口海泡石烟斗聊以自我安慰的兴致也没有了;他头顶之上书架里纸张发黄的小说书,似乎是索然无味的和毫无用处的了——他打开一卷巴尔扎克,但他逝去的爱人的金色鬈发在一团闪闪发光的雾霭中跳动抖动,同样也跳动抖动在《驴皮记》的玄奥的魔法上,跳动抖动在《贝姨》的骇人听闻的社会丑闻上。这一卷巴尔扎克从他手里掉到地上去了,他疲倦地坐在那儿瞧着女佣人把壁炉里的炉灰扫拢来,给壁炉添足燃料,拉上深色锦缎窗帘,给金丝雀备好简单的饲料,在无人使用的职员办公室里戴上帽子,然后向她的东家道声晚安告别。房门在那爱尔兰女人背后关上时,他不耐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往来踱步。
他两肘撑在膝上,脸埋在双手里。在他漫不经心的天性里渐渐地生长起来的那一个目的,已经变得十分强大有力,足以使他的天性发生一个大变化,使他变成一个与过去迥然不同的人——一个基督徒:意识到自己的弱点;急于恪守严格的义务之道;深恐背离了良心迫使他履行的奇怪任务;信赖比他强大的手给他指明的、他要走的道路。
这天夜里,坐在寂寞的炉火旁边,心中想着阿米莉亚,他作出了也许是他生平最彻底认真的祈祷。当他从长久而缄默的冥想中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明亮、坚定的眼光,脸上的各个部分似乎都露出一种新的表情。
“我要做的,是正确的事,”他对自己说,“这是上帝给我的任务,我必须要去完成它。”
他把他的安乐椅转到桌子边,把电灯拧亮,就动手翻看起阿米莉亚留给他的书籍来了。
他一本又一本的把书拿起来,仔细查看,先看通常总是写上藏书者姓名的那一页,然后寻寻可有夹在书页中间的碎纸片。伊顿版《拉丁文法》的第一页上,用端端正正的学究气的字迹写上了皮尔庞特.摩根的名字,而法语小册子只是在封面上以摩根那种又大又马虎的笔触用铅笔漫不经心地潦潦草草地写了j.p.摩根几个字;《汤姆.琼斯》显然是从旧书摊上买来的,上面有一段8088年3月14日的题词,标明这本书是恭顺的仆人路易士.帕特莱送给斯特奇斯先生表示敬意的。《唐璜》和《旧约全书》上一片空白,啥也没写。剩下那本猩红封面的烫金厚书,是一本9045年的年鉴。刻着当年风行一时的美女铜版画,颜色已经发黄,还沾满了霉点;服装奇异怪诞、粗糙笨拙;痴笑着的美人儿暗淡失色、平凡庸俗。甚至一首首小诗(在这些诗里,诗人病恹恹的烛光,照射在艺术家朦胧的意义上)也发出一种过时的陈旧音调,仿佛弦索被时间的潮气弄得松弛了的竖琴所弹奏的音乐。皮尔庞特.摩根没有停下来念一首那些个平庸的作品。他迅速翻阅书页,寻找那可能当作标记夹在书里的一张写了字的纸片或一页信纸。他没找到什么,只找到一圈明晃晃的金色头发,这种熠熠生光的色彩,除了在孩子的头上是很少见到的——一束阳光似的头发,自然而然地鬈曲着,仿佛葡萄藤的卷须,同医生在阿米莉亚.斯特奇斯死后交给他的那束柔软光滑的头发相比,如果色彩没有多大不同,可质地却是截然相反的。
皮尔庞特.摩根用颤抖的手把这束金黄头发包在一张信纸里,用他的戒指图章盖章封好,把它放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正要把那厚厚的年鉴放到其他的书籍之间去时,发现年鉴头上两张空白页黏在一起了。他用裁纸刀的锋刃将这两页纸分了开来;他由此得到的收获是在一页纸上发现了题词。题词分三个部分,三种不同的笔迹。第一段题词远在这年鉴出版的那一年,叙明这书原是某一位伊丽莎白.艾伦.波恩丝小姐的财产,她获得这部珍贵的图书,是嘉奖她井井有条的习惯和处处顺从教会学校当局的教导。第二段题词是五年以后由波恩丝小姐亲笔书写的,她显然具有一种罗曼蒂克的气质,她把这本书送给她的好朋友阿米莉亚.斯特奇斯,作为永不消失的深情和永不减退的尊敬的标志。第三段题词写于9060年9月,是阿米莉亚.斯特奇斯的笔迹,她把这部年鉴送给了皮尔庞特.摩根;正是看到了这第三段题词,皮尔庞特.摩根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爱了?
皮尔庞特.摩根正沉浸于对往昔美好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