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空叔叔不走了?”
在玲珑水榭吃第四桌的酒时,兰生已有些眼晕,但因为从柏湖舟那里听来的消息,她不得不找这位遥空大师问一问。
柏湖舟总出门,遥空反而一直在,一找就到。他闻言,微笑点头。
“遥空叔叔,我和你从前不认识吧?”遥空带给兰生的熟悉亲切感,自初见至今,不曾变过。
遥空回答得玄妙,“说不准,前世今生,擦过肩。”
兰生晕乎乎,脑袋转,脑袋里不转,就此放过这个原本可以深挖的话题。
“金薇若知道你不走,会高兴的。”
“我与金薇虽为父女,奈何阴差阳错,心结深,亲缘浅,非朝夕可改。”相比刚得知自己有个女儿时的诧异,欢喜,惆怅,苦涩,遥空此刻只显淡淡欣然,“至于是走是留,是机缘,也是决心,心不定,走不了。”
有人进了花亭,拿走兰生手中的酒杯,“师叔还给她酒,再喝下去岂非要人抬回家?”
兰生抬头,眯蒙着凤眼,对上那张平淡无奇却看着舒服的脸,笑呵呵。
“这不是车非小师父吗?从我家有花那儿来?她今日好些没?要是好得了,我可以不送她进天玄,总觉满山都像你和柴鬼似的,清一色无欲无求,就她一个人生动鲜活的,多没意思。”
车非微倒了热茶递过去,“她不是很会惹你吗?一般的千金小姐有这样的丫头,恐怕早就被赶走了,你却把她当宝,抓着不肯放。”
“这样的丫头和这样的小姐最搭,一个刺裹身,一个绵藏针,她凶过了我,我好不可怜,谁会把我放在眼里?正好,我不入人眼,但从眼皮底下溜,否则能安心打理居安造?”而有花确实有一手理家的好本事,与肖谷凯叔这些大管事打交道都游刃有余,导致兰生有时怀疑,她娘故意将有花教成这样,性格泼辣蛮横,却是实心实意为她挡煞的人。
有花,无果,小扫,各有长项,各有个性,唯忠心同等,随时间沉金。就像江湖高手的成名兵器,别人看来别扭煞气,但只有在主人手中服贴。现在让她放走最爱拌嘴的一个,想想都寂寞。
车非微笑得温煦,“原来可怜的是有花。”
兰生不置可否。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也能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形容,无需对他人多解释。
“她的四肢并非以普通手法折断,冰针入骨,当世无人能取。我跟你说过了,你要是真心不放人,活命也行,不过这辈子要躺着过,逢冬走一遍生不如死。”车非微眼中无温。
“今日怎么搞的?个个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柏叔叔不笑了,遥空大师俗了,车非微竟非暖男。”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成紧弦,兰生却照样施压,似漫不经心,实为能者通感,“你曾为有花看相,说她若是嫁人,会随夫远走他乡,我想来想去,你们天玄山都是修道的人,柴鬼有未婚妻都不要,何来她丈夫的人选?车非微,你骗我。”
车非微神情仍冰,不语。
遥空最后一笑,点破,“你那丫头与他有夫妻之缘,他不肯说,因他自己还不肯相信。”
“师叔!”亲切的小哥也有懊恼表情。
兰生不惊,醺然中突然明慧透心,“早就感觉到了。一见面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向着别人施展春风。恐怕如阳光般明爽的模样,未必是车非微你的全部面貌。”
车非微嘴角一弯,不是笑,清远疏离,高高在上,“连你这位风族公主我都看不上,更何况是那个说话欠扁的小丫头。你们当我暖男,我就是暖男罢了。世人愚蒙无眼,怎看得出我真我假。”
兰生呵笑连连,一点都不觉得被蔑视,拍手道,“我们是瞎眼,有花却不瞎,一早讨厌你到极点,可不就是看出你真你假了嘛。夫妻缘又如何?还不如父女缘。错过,不是浅了,直接就没了。你不信她是命中注定,她也对你没感觉,保持下去,彼此自由再选另一半。好事!”
车非微那对说不上好看的青峰眉一抬,双目明光,现清魄彩华,瞬间竟给兰生俊极的印象。
她脱口就问,“你易容?”
车非微不答反问,“你不晕?”
问完,伸出修竹般漂亮的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兰生趴了,眼睛自然闭着,半边粉腮随呼吸悄起悄伏,如桃花瓣俏丽,睡得好不香甜。
遥空好笑摇头,“等她醒来,知道你弄晕了她,会找你算账。”
“师叔是真的好性子,我却不是。”车非微说话的音色也凉薄着,全无温和感,“做了这么久的好人,眼看没剩几日,不做了。她倒是无事一身轻,和我们撇得干净,十分没心肝。”
“你终究有了人情味,不知怎么,师叔有幸灾乐祸之感。”遥空起身,走下亭间。
车非微嘴角一撇,“师叔不必幸灾乐祸,您擅自要留,岂知您的师兄肯不肯?不过,说到现在——”驻足石阶,回头看一眼沉睡的兰生,午后阳光斜照,落了她一身金灿,“她要是不知怎么架梯,一切又将徒劳。”
“她会知道的。”遥空没有止步,“就像你,一见她,就知她是谁。而你还打算用有花为饵,将她带回去。成或不成,皆为命数。”
“她说,命数可以改。”车非微怔了怔,立刻跟上,神情却宁。
“她以为改了,其实……”遥空没说完,穿过花园,打开他那间屋门,走了进去。
车非微也走进去,转身关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