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接过钟繇递过来的文稿,半晌没说出话来。
空谈道义容易,但人都要吃饭的。他是孤身一人到长安,又在宫里做事,虽然俸禄发不全,但不会愁吃饭的事,区别只在于吃得好一点还是差一点。可是别人不行,有不少官员是拖家带口来的,他们要靠俸禄生活。本来俸禄发不全也能忍受,毕竟大家都不容易,有口吃的就行。现在朝廷变法,建了不少工坊,为了留住从南阳回来的工匠,朝廷不得不支付工匠们相当于县令长的俸禄,而且要全额支付,这对官员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堂堂官员不如一个工匠?
“元常,这只是暂时的困难。”
“我能理解。”钟繇苦笑着取回文稿,坐在案后,伸直了腿,虚握起拳头,轻轻敲着膝盖。“我苦日子过惯了,书法还说得过去,帮人写写碑文,还能赚点小钱,补贴家用。蔡伯喈不在长安,谀墓文的生意还可以。你看,我这儿还积了好几件呢,你有没有兴趣?”
钟繇递过来几张纸,荀彧没理钟繇。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没心思和钟繇开玩笑。
钟繇接着说道:“可是其他人怎么办,就算他们自己能忍,回到家,听家里妇人抱怨不如邻家的工匠生活好,读书不如去做工,圣人书不如匠人艺,心里会怎么想?文若啊,变法是好事,可这么变下去,人心会崩坏的啊。”
荀彧眉头紧皱,沉默不语。钟繇是他的挚友,变法的初衷和计划,钟繇基本都清楚。现在钟繇说出这番话来,他很意外。他能理解钟繇的心情,作为读书人,又做了官,发现自己生活不如一个匠人,心里肯定不好受。生活上的清苦加上心理上的失落,有怨言在所难免。可是钟繇说的话很重,用了人心崩坏这四个字,已经不是一般的抱怨了。他本来以为是丁冲一个人的事,想找个机会将丁冲外放,免得他在天子面前进谗言,现在看来,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孙策遇到过这样的麻烦吗?好像没有。这可能和他与读书人关系不好有关,刘巴、刘晔这样的人才都不愿意留在南阳,而是来了长安,这原本是好事,现在看来也是个麻烦。如果不能解决这些人的生活问题,人才的优势将会变成负担,不仅无法推进变法,反而会产生障碍。当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变成洪水猛兽,将他吞没。
“元常,你有什么好办法?”
钟繇摇摇头。“文若,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我也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困难。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情况也许就会有好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学南阳变法有可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不仅救不了大汉,反而会毁了大汉?”
“为什么这么说?”
钟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良久,重新抬起头时,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怜悯。“文若,你真的了解孙策在做什么吗,你甚至都没有去过南阳,只凭辛佐治那些的消息,你就拟定了一个方案,有没有想过这些方案是否合理,又可能有哪些问题?”
荀彧眉心紧蹙,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一直以来,他都很自信,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他都有信心克服。钟繇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让他非常不安。如果钟繇都产生了动摇,那其他人对他还能有信心吗?天子年幼,与宫外接触不多。杨彪却每天都在接触各种各样的实务,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肯定比钟繇还了解变法的利弊。他最近频频提出不同意见,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变法的问题,在用他自己的办法进行纠正?
“你有什么建议?”
“去找杨司徒商量商量吧,他比我们都了解情况。他的儿子杨修就在孙策身边,能看到很多我们看不到的情况。公达不是也在南阳吗,你和他联系联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既然效法孙策变法,就应该多了解他。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建议你和孙策本人联系。他是始作俑者,最了解变法的人非他莫属。”
荀彧想了想,目光一转,突然笑了起来。“我听说孙策给你写过一封亲笔书信?”
“没错,他的文章粗陋不堪,书法却妍美之极。”
“你给他回书了吗?”
钟繇微怔,坐了起来,连连挥手。“我可没时间做这事,我还得写墓文呢。”
“郭奉孝就在孙策身边,你的两个外甥也在他身边,你和孙策保持联系,还怕赚不到这几个小钱?”荀彧站了起来,拍拍钟繇的肩膀。“也许孙策一高兴,送你够用一年的新纸都有可能。”
荀彧走了两步,突然又转了回来,双眼灼灼有神。“元常,你想不想和南阳做点生意?”
钟繇佯怒,拍案道:“做什么生意?写谀墓文虽然没品,终究还是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真去从事贱业,做个商人。”
荀彧微微一笑。“我也没说让你做个商人啊,天子很喜欢南阳产的兵器,我想军中那些将领肯定也喜欢,你如果能从南阳买一些上好的军械,肯定有人愿意出高价,这里面的利润可高得很。”
钟繇眼前一亮。眼下最有钱的就是军中将领,最近有个叫张飞的到处找人比武,他有一杆丈八蛇矛,被人称为神兵,据说就是在南阳时打造的。如果真能从南阳采购一批上等刀剑,再卖给那些将领,倒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你不会做?”
“孙策在荆州、豫州实行盐铁专卖,这样的利器也许会贡献几件给天子,却不会批量贩卖。朝廷出面,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