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是吴兑的字,时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正是九卿身份,他和佥都御史张公鱼交好,而张公鱼就是申时行的得意门生,既然申老先生这么说,余有丁和许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余有丁心头巨震,瞬间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笑容,思忖片刻,话里有话的道:“张都堂为官清正廉洁不畏豪强,身负海内清流之望,在地方任亲民官也颇有建树,出外为朝廷守牧一方,正是极好的人选。”
申时行看了余有丁一眼,点头笑了笑。余有丁这老同学也是个人精,点明不畏豪强四字……这番,承他的情吧!
许国一直在翰林院、詹事府,新近才入阁的,此时见事比两位老狐狸那还差了一层,心头暗笑那张公鱼家世豪富,申阁老不知受了他多少孝敬,才替他谋一地巡抚的职位?不过张某人已是佥都御史,升一级以副都御史衔出任巡抚。也是符合规矩的。
那些各方势力安插在文渊阁内外的眼线,却没多留意这道奏章,巡抚虽然算得上封疆大吏。但紫禁城里头个个眼高于顶,也就不觉得一个三品巡抚有多了不起了,毕竟各家许的银子,都是让他们盯住顾宪成那本奏章的。
申时行将这本奏章与之前票拟好的许多本放在一起,招来跑腿的随员,手指头在这叠奏章上拍了两下,吩咐道:“都是要紧的,从速送去司礼监!”
张居正做首辅时,申时行就是三辅了。自然在内阁里招揽了几个心腹,这随员早已受过叮嘱,此时心领神会,接过奏章就朝外头走。
随员捧着奏章刚刚出门,张小阳和张尊尧就争先恐后的挤上来:“有没有吏部顾某人的奏章?”
顺公公面子上不动声色。其实也支楞起耳朵听着动静。
“没有,”随员摇摇头,把一叠奏章摊开请他们看。
众人再一次失望,除了顾宪成那本,他们对别的奏章没有半点兴趣。
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紫禁城东北角司礼监几乎完全相同的重演了这一幕,张鲸张诚的心腹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问有没有吏部顾郎中的奏章。
“诸位公公,委实没有,”随员很老实的答道,顺手把奏章递给位列第一的秉笔太监张诚,飞快的使了个眼色。
张鲸眼中寒光闪烁,这家伙老奸巨猾,心念电转,用力将桌子拍了拍:“拿来咱家过目!”
“哼!”张诚冷哼一声,毕竟对方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好硬争,只好将奏折摔在桌上,任由张鲸的心腹接过去,一颗心却提到了喉咙口。
大明朝幅员万里,中枢需要处理的事务何等庞杂,这里就是三十几本奏章,张鲸一本本看过去,不是哪里说有灾请赈济,就是文官狗屁倒灶的打嘴仗,或者边关将帅请粮请饷,某省缺了某官,某地的土司又闹起来……
张鲸今天格外勤勉,不知道看了多少奏章,这时候早已疲惫不堪,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见确实没有顾宪成的弹章,心下不免异常失望,没精打采的重新坐回位置,喝口热茶,懒洋洋的闭上眼睛:“咱家乏了,先假寐一会儿罢!”
张诚心头冷笑,他是秉笔太监,便将奏章取过来批红。
明朝内阁大臣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而皇帝用红字做批示,称为“批红”,只不过大部分时候皇帝只批几本最紧要的,其余都由司礼监太监代笔。
万历击倒江陵党,刚开始亲政时,倒也勤快了几天,每本奏章都亲自批红,还不到一年就懒惰下去,也像前代皇帝那样只象征性的批个两三本,其他都由司礼监太监代劳了。
张诚提笔批红,从高拱时代开始,内阁就压过司礼监一头,此时他无非按票拟照抄一遍,就这般也花了半个时辰。
别说太监不干正事儿,抄书也挺费体力的,张诚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就准备把奏章交给张鲸用印。
“小德子,都把印用了吧,申阁老升首辅第一天,这个面子是要给的,”张鲸闭着眼睛突然来这么一句,原来他并不曾真的睡觉,听着动静呢!
饶你奸似鬼,也得喝秦少保的洗脚水!张诚肚子里暗笑,将奏折递了过去,由张鲸的属下一一盖印。
候批红发下,用关防挂号,然后发中书舍人写轴用宝,便是朝廷明诏,六科给事中有封驳之权,不过近来封驳之事已经很少,更何况张公鱼乃科甲出身,清流中名声极好,又在都察院广结善缘,而都察院那帮子都老爷从来和六科给事中穿一条裤子。
张鲸闭目假寐,看似悠闲自在,心头纳闷不已,顾宪成那道奏章,怎么还没票拟过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呼~~”文渊阁中,申时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捶了捶后背,自嘲道:“申某真不是做这首辅的材料,往日见江陵相公、凤磐相公日理万机犹有余暇,申某坐这半天,已然腰酸背疼啦。”
许多随员官吏就暗笑不迭,申老先生每本奏章都摇头晃脑的吟哦一番,票拟的体小楷,这样搞恐怕累死了也做不完呢!
“罢了,明日再来,”申时行将奏章一推,抖了抖袖子,招呼两位同僚:“余年兄,许老弟,咱们走吧!”
余有丁心头有了计较,自是无有不遵。
这就离开了?那道奏章……许国心神微震,看着申时行似笑非笑的脸,忽然若有所悟,看看申时行已走远,他脸色变幻不定,终于跺了跺脚,紧紧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