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匆匆走过金马碧鸡坊之间的长街,为首的汉子年纪三十多岁,敦敦实实的身材,面皮白净富态,身穿灰蓝色长衫,头戴瓦楞帽子,作商号掌柜打扮。
身后跟着的十来名伙计服色杂乱,有短衫打扮的小学徒满脸机灵劲儿,有穿粗布长衫的大伙计举止从容,还有两个看起来就是人精儿的家伙,叉手不离掌柜左右,满脸堆着阿谀的笑。
昆明是西南重镇,人口繁盛商业发达,走滇西北茶马古道的马帮,走川滇线的商队,还有专往各土司辖地跑,做那些上不了明面的生意的豪强,城里实在太多太多,这样的一行人混迹其中,根本惹不来半分注意,无论是官面上的大人先生,还是黑道上的大爷们,连眼皮子都懒得夹他们一下。
可谁要是最近刚从京师过来、并且熟悉厂卫系统,肯定会惊得眼珠子鼓起来:为首戴瓦楞帽的汉子,哪里是什么商号掌柜?分明是万历帝亲手安插在锦衣卫衙门的都督同知、北镇抚司掌印官骆思恭!
这位大人物驾临昆明,当然不是准备到滇池喂鸟的,他奉万历密诏来此,乃是有重案亟待查办。
秦林所遣的传骑刚刚在金马碧鸡坊大声宣读露布告捷四方,街道两边行人议论纷纷,骆思恭嘴角忽然微微一弯,笑道:“秦督帅少年得志,委实英风锐气不肯让人哪,实有冠军侯遗风!”
那可不是,骆思恭一行入滇以来,不知多少次亲眼目睹传骑从前线飞驰而回,直入城邑中心,手持长矛往地上狠狠扎下,然后高声宣读露布上所载的又一场大捷,那副睥睨之态,那股子骄傲的盛气,简直溢于言表!随后百姓称颂秦督帅指挥若定、王师勇武无敌的赞扬声,也就响遍了全城。
露布告捷。古已有之,帛旗上高书捷报,并不像其他军情那样加以密封,故谓之“露”,骑士持之沿途高声夸耀战绩,以安民心、以彰武功。
但是有明一朝,文臣督师做事多含蓄内敛,武将更不敢炫耀战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露布传捷报的场面了,所以骆思恭有此一叹。
他赞秦林这句其实不算什么好话,冠军侯霍去病战功赫赫,却有飞扬跋扈之嫌,要不是年纪轻轻就是死了,恐怕后来结局还难料得很,什么“少年得志”、“不肯让人”,也是贬多于褒。
骆思恭身边两员伙计是北镇抚司新调的高手,晓得自家主子心思。便凑趣的道:“秦木槿虽有几分功业,终究成名太速,行事颇招人猜疑。不像骆都督您世受国恩,深得天子信重,将来自有云泥之别。”
另一人也道:“这次的案子,咱们自己办,有骆都督坐镇调度,还能出什么岔子?秦木槿跑到蛮荒之地去了,咱终不至还要巴巴的跑去朝见他!”
骆思恭把脸一虎:“胡说!本官与秦督帅相交莫逆,你们做下属的切勿妄自揣摩,此次因秦督帅统兵在边陲鏖战。本官才独力把担儿挑起来,并无别的意思。”
即使在心腹手下面前,骆思恭也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心思,至少目前他的主要对手是刘守有和张尊尧,没必要去得罪秦林。手下的嘴巴虽然紧。但东厂秦督主的耳目也多,保不定就有风言风语传到那位的耳朵里,何苦来哉?
两位心腹被责备一通,脸上做出懊悔之色,心头却有几分欢喜。因为他们知道挠到了主子的痒痒肉。
骆思恭心底深处确实有点嫉妒秦林,至少存着争竞之心,所以这次奉密旨到云南办差,本应知会秦林然后双方联手,但他听说秦林率军在偏远之极的土司辖地作战,就借口来回路途不便、时间迁延恐节外生枝,自己在昆明张罗起来。
最近几天,锦衣官校们在昆明城中奔走查访,以各种身份拜访那些从永昌避到这里的士绅,询问去过那里的商人,从各种渠道了解当时的军事部署,已经渐渐有了眉目,差不多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只要再有两三天……
不靠成名已久的秦督帅,自己也能把钦案办下来,骆思恭等人内心深处的得意,那是绝对免不了的。
他们从金马坊走向碧鸡坊,刚刚走到两座牌坊之间的位置,忽然骆思恭心头毕剥一跳,以厂卫世家子的敏锐直觉,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
左前方,头戴竹笠的行脚僧持着禅杖缓步而来,那禅杖外表不起眼,持在僧人手中也显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可顿在地面上,竟震得青砖片片碎裂!
右前方,又高又瘦做讼师打扮的汉子,像根旗杆似的杵在那里,三角眼里凶光吞吐不定,双手笼在袖子里,隐约可见数点蓝汪汪的寒芒!
后面人群中走出三人,戴着面纱的女子、白发萧然的书生、满脸酒气的酒鬼,成扇形包抄而来。
两边街道又有六七人现身,或太阳穴高高突起,或双手摇摆不定,或步履飘忽若鬼魅,一眼便知绝非易与之辈。
糟糕,中伏了!锦衣官校们晓得来者不善,顾不得暴露身份,纷纷从包袱里取出兵刃。
金马碧鸡坊是昆明繁华之地,行人商贩极多,见这边阵势不好,百姓们呼喊着四散奔逃,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缅甸蛮子的探子摸进城了,顿时场面更乱,不知掀掉几处乳扇摊子,打翻多少过桥米线。
这里也有巡街的捕快,本来还往这边挤过来看看情势,结果看到一大群狠人拿着兵刃站在金马碧鸡坊正当中,个个凶神恶煞有恃无恐的样子,捕快就唬得把舌头一吐,赶紧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